吴天如被头上扣了盆屎。好吧!他有病!
回想一下,自己开始时不正觉得自己有病吗?为此到省城医院做检查。证实没病后,还不放心,认为检查太马虎。后来习惯了,渐渐认为自己所见都是真实的。
“难道信徒见到神迹就不是病吗?既然能为人所见,被无神论者看到也很正常。如果一些人能见到,一些人却看不见,那么这件东西的真实性才该值得怀疑。”吴天生气地把一只水杯放到巴拉克面前,“这是什么?”
“玻璃杯。”巴拉克回答。
“但我要说它是陶瓷杯呢?”
“你说谎。”
“要是我看到的确实是陶瓷杯呢?”
“那就是我说谎。或许你有病,分不清玻璃与陶瓷。”
“难道不该怀疑,根本没有杯子吗?”吴天把水杯移走。
“那就是,我们两个都有病。”巴拉克呆呆地说,“你想说,神不存在吗?”
吴天沉默一小会儿,点头,“杯子不存在,我想这么说。可我又确实见到了杯子。”
“难道你看得到神?”巴拉克惊讶地问,“既然你看得见神,为什么又要否定他们存在呢?”
“看见的就真实吗?为什么别人看不见?是我有病,还是其他人有病?想不清这个问题,我就不能直面真理主。想不清这个问题,我拿什么对抗真理教?真理主大小也是个神。”吴天沮丧道。
“你要对付的是真理教,不是真理主。真理教倒了,真理主就不是神。”巴拉克纠正他的观点,“你去过溶洞吗?”
“去过。怎么了?”
“里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导游说像老头儿,我看起来却像个姑娘。你说应该是什么?”
“就是块石头。”吴天回答。
“对啊!就是块石头。然后有人说,连石头都没有,只是一堆原子。”
“这种说法也对,确实是堆原子。”
“可要全看成原子,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吴,你太较真了,神在每个信徒眼中都各有不同,你认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唯心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何必用唯物来强套?你认为他们不存在,也就真的不存在,没有任何理由。既然你自称无神论者,那就不该计较神的问题,因为无神论者是不会思考这些的,就算看到解释不清的东西,无神论者也不会认为那是神,而会用自己的无神理论去解释。”
“信则有,不信则无。”吴天低念,“说起来简单。”
巴拉克重拍他肩头,“吴,你在屋里闷太久了。该出去走走。”
“现在?”吴天很意外,“是该出去走走了。可是,真理教众防不胜防。”
“有我和大师在,怕什么?”巴拉克伸进衣兜的手比划出手枪姿势。
这些天确实全靠了他们,吴天每次出门都有他们陪,不过随着形势越发严峻,吴天也渐不愿出门,他甚至开始寻找新住处。
其实出去无事可干,既然巴拉克劝说,他便生了透气散心的意愿。
晚风徐徐,傍晚之后的引凤县四处清凉,大街上散步者络绎不绝,吴天走在他们其中,身后跟着巴拉克和马勇大师,这两个外国人并不惹人注意,一路上全无路人目光投来。另外还有凡人看不见的何判官和小鬼们,也跟着吴天。有这么多人保护,他其实很放心。
步行到了城隍庙,入夜的庙宇外亮着彩灯,大门紧闭,今日已经谢客。吴天在这里停留了几分钟,身边的何判官和众小鬼无不叹慨,这个地方随时会从他们手里丢失,被邪教占去。
吴天买了瓶矿泉水,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夜市已经摆出来了,占道经营的小贩吆喝着自己的商品,重复每天必说的几句话。逛夜市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有小孩,也有老人。后边的人嫌他走得慢,不耐烦地催了两句,吴天识趣地让路。
看着几个流氓般的青年从身边走过,吴天有种芸芸众人浑浑噩噩之感。看周围这些人,为生计而忙碌,他们会因不信神而觉得空虚吗?绝对不会。只有身处绝境,或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会有那种空虚感。他们有家庭要养活,哪有时间精力再养个神?
吴天向前走,总感觉背后有人跟踪,以为是巴拉克和马勇大师。可他回头,那两个外国人都不在。
“他们去哪儿了?”吴天问。
何判官张望道:“刚才还跟着的。人多走散了?”
在流氓催自己快行的时候,那两人就应该没跟在后面了,可他们去了哪儿?
“下官马上去找。”何判官立即吩咐小鬼行动。他又问吴天,“吴公子你怎么?有什么不对?”
“好像有人跟踪我。”吴天两侧看了看,人流中看不出异常。
“吴公子,你尽管装着不知情。谁在跟踪,下官帮你观察。”何判官出主意道。
吴天点头,忐忑地往前走了一段。
何判官在他耳边轻语,“吴公子,下官发现那人了,就在你身后十米,一个穿蓝衣的老头儿。”
吴天猛地回头,目光在群中立即搜出个穿深蓝色布衣的老者。老人与他目光交汇,像做了贼,迅速闪躲。吴天几步追上去,发现这个老人只是个拾荒者,布衣陈旧,打了好几个补丁,穿了双有破洞的绿色解放鞋,提着只白得发灰的塑料编织袋,袋内鼓鼓,已经装了许多。
“为什么跟着我?”吴天直接问。
“我……”老人紧张,“我只是想要你的矿泉水瓶……”
吴天立刻看了眼手里的瓶子,瓶里的水喝了一半,干脆把塑料瓶给了他。
老人很高兴,接过瓶子,剩下的水也不倒掉,直接丢进编织袋。
“你不把水倒掉吗?这样你提着会很重。”吴天好奇地问。
老人乐呵呵道:“重点才好啊!重点可以多卖几个钱。半瓶水抵得上几十只瓶子了!”
“老伯,被发现了,收购站老板会骂死你的。”吴天笑道。
“骂就骂,等他发现了再说。”老人乐观笑对。
吴天发现老人胸前别了枚印有梵文的佛教胸针,便调侃道:“老伯,你这么干,不怕菩萨降罪?这不诚实。”
老人摸了摸胸前徽章,笑道:“菩萨大慈大悲,不会怪我的。快开学了,我这不是为了给小孙孙存点钱吗?我信菩萨,却从没烧过香,没钱啊!就算将来菩萨要我下地狱,也只有这样了。我已是个快死的老头儿,小孙孙是我的指望,我没啥心愿,将来小孙孙考上大学,有了好工作,这辈子就不用像我这样捡破烂了。”
“家里只有你们祖孙?他父母呢?”
“都不在了。”老人叹气,“我不辛苦,谁辛苦?”
他们边走边聊,路过只垃圾桶,老人停下,手伸进桶里翻找。
吴天站在旁边,心中伤感。信神不能填饱肚子,要吃饱,还是得靠这双手。老人为了孙子,不怕下地狱,他对亲人的感情已经超起了宗教信仰。或者说,为了后代——这才是他真正的信仰。自己辛苦奉献,是为了给子孙造福,而不是奉献给神。亦或者说,奉献给神,与奉献给后代并无区别,都是奉献,并以此为精神寄托。既然奉献等同,那么,后代能否等同于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