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寺,无有之寺。它在世人的心目中就是神秘的代名词。它在那里?它是个什么地方?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几乎没有人知晓。
世人仅仅从传说中得知这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寺庙,寺里面的和尚都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至于更详细的资料,恐怕除了无寺的和尚之外,没有人知晓。
无寺就像天地一样,只是流传在传说之中,亘古不变。
可是今晚,无寺却注定会不得安宁,至少会令白衣僧人不得安宁。白衣僧人名为慧空,为无寺罗汉堂首座,平日管束弟子无数,可是今晚却对着一个婴儿愁眉不展。
白天还咯咯笑的乖宝宝,到了晚上就比那最恐怖的恶魔还要恐怖,哇哇的大哭声使慧空恨不得找方丈大拼一场后离寺出走。好在小孩子的力气毕竟有限,哭到月上中天之后还是乖乖地睡着了。
望着婴儿熟睡的脸庞,慧空的脸上慢慢也露出了一丝丝微笑。记忆也慢慢地飘到遥远的过去。
无寺随着极北的风雪进入沉眠,可是江南的夜色却仿佛刚刚开始。尤其是两界峰的山腰上,更是热闹非常。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有修真的名士,有名门的弟子,有普通的贩夫走卒,还有隐藏在暗处的隐匿者。
人群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宝物降世。具体地说,是名剑降世。因为在两天以前,两界峰周边300公里的所有剑都颤抖不止,这明显预示着将有一柄名剑要来到世上。
人群杂乱不堪,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等待争夺名剑的时刻。尽管大多数人连参与夺剑的资格都没有,但都抱着一丝侥幸。
此时,两界峰东方的碧潭湖边,却静坐着一个邋遢的垂钓者。他的人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人,杆,湖,丝毫不动。忽然,他长叹了一声,慢慢收起了鱼竿,站起身转向后面,平静地看着身后的来人道“不愧是有“智将”称号的青衣真人,居然没瞒过你。”
被称为青衣真人的后来者也抚掌大笑,“黄泉道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竟然使出了这么大手笔。”
黄泉道人直视着青衣真人,“真人过奖,真人此来所为如何?”
青衣真人打量了一个黄泉道长,“道长呢,道长此来为何?难道道长费这么一番手脚是想独吞它吗?”
黄泉道人转过身去,面向湖中的月影,缓缓道:“万物皆有定数,贫道此来只是尽些义务罢了。”
青衣真人默默颔首,道:“道长乃跳出俗世之人,不知还有什么红尘俗事未了?”
黄泉道人思索良久,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青衣真人,“真人为天剑而来?”
天剑,这就是出世的名剑吗?什么样的剑能够称得上天的称号?
青衣真人道:“既然道长在这里,我就只做个看客而已。”
黄泉道人居然很友好地冲青衣真人笑了笑。接着神情严肃,面向湖面。因为湖面此时不再平静,一道道波浪翻起。
黄泉道人手掐法式,一个小小的黄色光圈从道长手中飞出,盖在湖中央,缓缓地笼罩住翻起的浪花。
湖水就像被煮沸一样,剧烈翻滚,黄色光圈也不示弱,荡起阵阵黄光,压制着翻滚的湖水,天剑降世。
突然,湖水中居然射出电光,煞白的闪电直冲黄色光圈击去,咔嚓,黄色光圈应声而断。黄泉道长面不改色,双手疾出,一道太极图案从手中飞出,直压湖面。
湖中闪电依旧,一道道劈在太极图上,黑白太极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急,闪电忽然一霎那消失无踪,只见一个剑尖已经露出湖面。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巨力牵引着天剑,向上而去。
黄泉道人的脸上已经透出汗水,双手交叉,已经打出成百上千法式,用太极图狠狠地压制着剑尖,可是剑尖仍然缓缓刺出水面。难道真的是天意?人力始终无法违抗?
如积蓄力量一般,剑尖上积蓄起了拇指般粗的闪电,直向太极图轰去,“哐”,旋转的太极图被震得摇晃不止,黄泉真人也被震得连连倒退数步,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青衣真人看在眼里,脸上忽然浮起笑容,他缓缓地聚集力量于双手,慢慢地伸向黄泉道人,可是黄泉道人的身心全部集中在天剑之上,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危险。
慧可的心思飘到了连自己都已经忘却的年代。在那个年代里,有慈祥的父母,有温柔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有享不尽的温暖,有尝不完的甜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自己就不会在这里做一个断情决义,冷面无情的僧人。
有多久没有看见孩子了,有多久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了,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自己也难明了的淡淡的幸福感了,尘封已久的心慢慢开始解开。慧可有一点儿明白为什么今天方丈让自己出去接见来客,这原本是净禅堂的任务。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这个红尘中人才能懂得吧。
湖中的剑尖随着最后闪电的消散猛力上冲,猛地刺破太极图。黄泉道人一口鲜血喷出,正在此时,青衣真人双掌轰出,重重轰在黄泉道人背后,只见湖中太极图增大一倍,如千斤巨石般强行压住剑尖。
眼看剑尖又要再次冲上,黄泉道人鼓尽全力,对着湖面扬声道:“你这蠢物,你主人尚在襁褓,你急什么!”湖面一阵颤动,剑尖仿佛通灵一般,缓缓沉下水中。
黄泉道人盘膝而坐,调息盏茶功夫之后,他起身回头对着青衣真人,庄重地打了个稽首,“真人大恩,贫道记得了”。
青衣真人还了一礼,道:“道长发功时就这么放心我在背后?”
黄泉道人道:“受人之托,不敢不尽全力,何况真人目光慈祥,必不是奸邪小人。”
青衣真人微微一笑,道:“道长真信人也,虽然任务重要,但我对天剑主人的兴趣更大。”
黄泉道人再次打了个稽首,道:“有缘自会相聚,如此,贫道告辞了。”
青衣真人亦道:“后会有期。”
天剑降世已被推迟,两界峰的人们最终等来的只是被加持法术的一把普通铁剑,摆了江南群雄一道的黄泉道人此时已经悄然回到自己的道场,等待尘缘的再次到来。
十年,对世人来说,可以改变很多人,可以改变很多事,对世界来说,十年只是眨眼一瞬的光阴。可对无寺来说,十年仅仅意味着一个婴儿变为一个小童的过程。
慧可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小童。这个十年前,从黑袍人手中接过的小婴儿,如今也要长大成人了。
十年,对又当爹又当妈的慧可来说,可是酸甜苦辣具备,但沉淀在心底的幸福却是多少个十年也难以换取的。
有时候想想,带着小释还俗算了,可是自己终究无法离开无寺,无寺飘荡一天,他就要跟着飘荡一天,无寺停留一年,他也要跟着停留一年,万古不变。
仿佛要把小释的面容印在头脑中一样,慧可眼也不眨地凝视着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儿,最后一晚了,从小小的婴儿到蹒跚学步,再到如今,慧可经历了这全部的过程。
可是过了今晚,这些就只能在记忆里面了。
小释离寺的想法是午饭的时候说的,尽管慧可早有准备,可当小释提起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难承受,有哪一个父母会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而无动于衷呢。
这次要用多少个十年才能平复心灵,重新回去和尚的生活呢?也许自己从来就没真正成为和尚。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温暖,无寺也格外热闹,只在十年前发生的集会又一次在主殿出现。原因依旧是那个“定非常人”的小释。
不同于上次的愁眉苦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天是小释的十岁生日,也是小释在无寺的最后一天。
厨房的师傅特地加了好多菜,还为小释准备了一碗精美的长寿面。
连寺里禁地中关押的犯人也有酒有菜。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生日庆贺很快就到了尾声,离别的时刻终将来临。
仍是十年前的石碑,仍是十年前的红线。十年前,小释在线外,慧可在线内,十年后,小释在线外,慧可在线内。
仿佛一切都没变一样,一道小小的红线隔断了十年的光阴。众僧已经躲回寺内,只剩小释和慧可隔线对望。
小释转过身,向山下跑了数步,又回过头,轻轻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爹”。
瞬间,慧可已经消失不见,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窜回自己的禅房,泪水已经满布脸上,“这小混蛋,真是不想让我安心当和尚!”
此时,一个小和尚匆匆来到方丈净室,“五行三魔又逃走了”。
方丈如早已料到一般,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无寺继续的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