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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奇迹有鬼二 :卿本佳人

很多人问我,这件事(《奇迹有鬼:午夜兰花》)是真的吗?我总避开话题不想回答。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时常糊涂,好象它的确发生过,但是从目前生活的轨迹来看又似乎没看到留下了什么烙印,甚至说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我们活着的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很多事从身边走过,不管当时是多么的哀伤痛惜,多么强烈的触动,但是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来。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所以我会跟问这个问题的人说,生活的很多事,都需要你去善于发现善于体会,不然你会错失很多美且好的事情。

不过真正体会到的人绝大多数不怎么快乐——每一个曾经失去过某种美好情感的人都应该能理解这句话。

2004年,我从大学毕业出来,身无分文,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后来靠稿费买了台电脑,过上了很清贫很简单的生活,每天工作,写作,打游戏。后来奇迹更新了卡六昆顿,昆顿出品的卓越装备在市场炙手可热,我有幸能穿着凯文套装赶上了这趟车。虽然只有周末有时间去打一打,但是收成也足够我供给自己所用了。

当时我的魔剑号开了一个盟,盟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多半是冲着我身上的紫色光环来的。直到最后就剩下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其中有两个人,更是成为后来促成我离开奇迹的原因之一。游戏也跟生活一样,很多玩家相互之间也会产生好感,产生依赖,到最后把单纯的感情都系在半公分粗细的光纤上。盟里也有这样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一个叫小杰,一个叫佳音,两人玩的是法师和智弓,一身湛蓝莹透的传说装,配上穿着同样晶莹的风装,像极了金童玉女的组合。这让当时孤家寡人的我感到嫉妒,所以老是为老不尊的逗他们。佳音就跟我不依不饶。有时我就想,那端屏幕后的这个女孩子,一定是羞红了双颊,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福。

相比佳音,小杰却安静冷漠的多,只要我在场的时候,他连跟佳音都不会说太多话,所以多数时候我都会很识趣的离开,由得他们打闹。

如果世界上的幸福都是如此简单该有多好,我感叹,但是通常生活里这样的幸福都不会长久。所以现在我会时时告诫自己,一切看上去很美的事物背后,总有我们意想不到的角落。

有一段时间小杰连续几周晚上不眠不休的叫我去打昆顿。直到有一天佳音很开心的给我电话,说小杰送给了她一套AJL风,向她求婚。她答应了,要我主持他们在游戏里的婚礼。

对于佳音的请求我当然义不容辞的答应了。当天晚上,我通知了所有游戏里的朋友来参加,场面很宏大,冰风谷安全区卡的寸步难行,漫天五彩鞭炮几乎把教堂给烧了。佳音穿着套风骄傲的站在台前,在上百人的注视中,答应了小杰的求婚。

那天佳音很开心的跟我视频,我看到一个长着娃娃脸,很可爱的女孩子,年纪很小的样子,充其量有十五六岁,甜蜜的笑。她说谢谢老大,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就是今天,好幸福,幸福的要晕了过去。

我笑了笑,说,幸福就要赶快去睡,让梦也变成甜的。

她说,我不敢睡,怕醒了发现是一场梦,我要醒着,要把这份幸福把握在自己手里。

我为她高兴,也为她的话有一丝不安。这样的感情如果燃烧到了现实生活里,多数时候会是灾难。即使乐观如我,也不会把这样的结局想的太美,但是在游戏里又何妨,我们毕生向往的不正是这么简单纯粹的感情?

佳音虽然单纯,但还不至于痴傻。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太乐观了,佳音可能想获得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的多。她和小杰同居了。

我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在两人住在一周后。佳音离开了家,到另外一个城市里寻找她的爱情。

听起来这是多么伟大的举动,为了爱情,抛弃了优裕的家庭和慈爱的父母,投奔一个只在Q视频里闪亮过的人。但我却感觉到极其的不安,不是我不愿意相信童话般美丽的爱情,只是这世界上让人失望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在我心底里会种下一个念头:再也没有比童话更残酷的故事了。

到我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后,这种不安更强烈了。佳音离开家的直接原因是她的父母离异,感情不再的中年男女一直专心争夺分割财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女儿已经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也就在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她所投奔的那个城市就在我左近。

佳音问我,好多人觉得我傻,你会支持我吗?

我看着她发亮的神情,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口,过了好一会儿,说,无论别人如何看你,懂得爱自己就可以了。

佳音笑着说,就算我不懂,小杰也会懂。

我笑笑,不再说话。

下了线,我望着屏幕上她暗淡下去的头像,烦躁起来,不安像按捺不住的猛兽,在心里不住的汹涌冲撞。

佳音就在小杰租的屋子里住下,也许是有了彼此的充实,他们跟我逐渐的疏远,只剩下偶尔的寒暄,到最后断绝了联系。

一直到半年后,佳音才又拨通我的电话。

那半年,我几乎已经快要将她忘记了,就像面对一个生命里的过客,她以后的生活大概再也不会与我相交了。但很显然,上苍让这件事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有他的用意。

佳音是约我出去的。我有些诧异,想问她小杰怎么样了,但她言谈间似乎颇为冷淡。只说,有些话想跟我说一说。

她的声音显得很疲惫,还有些沙哑。我想再问她,但是想了想见面之后再问吧。

约在晚上九点,在一家咖啡厅门口见面,我早早的到了。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刺骨的寒风,却似乎把一股寒意化做了无形的刀,埋在人心的最深处。我裹裹衣服,看着这个城市并不温馨的夜景,然后有个人从来往的人群里笔直的走向我。

这一幕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以为会有一个调皮的女孩子从背后跳出来,冲我做个鬼脸,用一串爽朗的笑声证明她的到来。

但没有,她只是俏无声息的从人群里走出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样走到我的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的和佳音相对。她变得极其瘦,形容甚至有些——枯槁。

这个意外让我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厅。

她慢慢的摇摇头说,我想走一走。

越是繁华的城市,反而能让许多容身的异乡人越发孤独。我一个人是绝不愿意在这个都市里行走的。

她走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脚步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她问我,你还玩不玩奇迹。我说很久不玩了,工作忙,也没有什么朋友玩,觉得没意思。她笑笑说,前阵我还玩了玩,一个人在家无聊,不过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没什么玩的。我问她,你和小杰怎么样。她说,挺好的。我看了看她问,真的吗?她说当然是,我怎么敢骗老大呢?我笑笑说,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大。她说当然记得,我还记得~

她顿住了,偏过头,我听到很轻微啜泣的声音。她转过头很胆怯的说,我可以靠一下吗?

我轻轻搂住她的肩,感觉到她肩膀突出的骨头,宽大的衣服给了她一些伪装,她实在已经瘦的不成模样,轻盈得像虚弱的蝴蝶。

我看着明灭的灯光,努力想让自己回想起那个圆圆脸蛋的女孩子,我无论如何无法把她跟这个在我臂弯哭泣的人联系起来。

如果说以前的佳音就是一块美丽的水晶,那现在的她就像是失去了一切光泽,不再斑斓,即使是再闪耀的灯光也无法在她身上反射出光线。

哀伤、酸楚,像水源一样从她的肩膀传送到我的心里。

她的哭声渐渐停下来,说,老大你以前爱杀人是不是?我看了看四周说,你要小声点,被别人听见以为我杀人犯呢。游戏里当然是了,你还不知道我那点乐趣?她说,我也杀过,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说,慢慢就习惯了。她说,可是我总是睡不着觉,害怕。梦里也会见到他们,听见他们的惨叫声。

她抬起头,声音轻柔了很多,说,不过现在我终于找到方法了,他们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永远也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可以每天都很甜蜜的入睡。

我说,是啊,你还会像以前那个佳音一样活泼,开朗。

她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遗憾,以前不懂事,老大跟我说的话我没往心里面去。

我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们还可以经常聊天。她摇摇头说,不,我知道已经太晚了。我问,怎么会晚呢?她说你不明白的,将来我会告诉你。跟你说说话我安心多了。

她很歉意的说,都是我不懂事,太麻烦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说没事,以后你可以随时找我。

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大楼说,我家到了,不用再送我了。

我看看站在黑暗的大楼,说,好吧,那以后见了。她笑笑不说话,往楼上走,走到楼道口的时候,站在阴影中朝我挥了挥手。我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但我想她一定是在笑。

她转过身上楼,我看着她的影子渐渐隐没在楼道浓浓的黑暗中。

离开她家后,我找了几个朋友出来到嘈杂的排挡吃饭。一直闹到晚上两点多,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我拿出手机,上面有条短信。

“老大,谢谢你。你以前跟我说,要我懂得爱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想我明白一些了。”

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零八分。我回电话过去,电话已经关机了。

第二天被电话声吵醒,头痛欲裂。有个很浑厚的声音告诉我,让我到区派出所一趟。

到地方后,我跟一个警察去做询问记录,出来时,听到一个中年妇女愤怒的哭喊声,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呆若木鸡的年轻人。

佳音妈扬起手,冲着小杰的脸抽下去。

没有人拦阻,小杰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看着地,他的鼻子出血了,在地面上滴成一片,像一只血色的蝴蝶。

周围是围观的人群,我呆呆的看着闹剧里的主角们,觉得自己像个帮凶,帮助一个或者起初是无心的人毁灭了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岁月。

就在昨天晚上八点,佳音,那个曾经快乐的女孩儿,结束了她短暂的生命。在生命逐渐从她身体中流失的时候,她给我拨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成为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成为我久久不愿回想的梦魇。

这个女孩儿,在短暂的半年间,经历了两次堕胎,和最终的离弃。

她为什么想要约我出去,很多人会有很多不同的猜测。但是只有我才知道,就像她说的,她开始明白那句话了,懂得爱她自己。

可惜她在生命已经流逝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在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懂得后悔。对她来说已经太晚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都成为这个悲剧的注脚,就如一颗流星,划错了轨迹,化做无人再见的飞灰。

事情过去很久了,有时,我推开书桌站到窗口,看着路上如我一般为生活蝇营的众生们,想他们都是因为爱自己才会这么顽强的生活在不同的层次里,任何时候都不放弃。人的生命本身已经是太大的悲剧,我们不能让如何活着也成为这样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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