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箩,你不能留在项王身边。你的离开,与你与我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明明你已经走远了,为什么又一次次地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虞妙戈望着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眼眶噙满了水花,仿佛是那雪夜中被摧残的花骨朵。
次夜,漫天的积雪散发出明亮而冷感的光辉,而停歇了一日的雪突然又下了起来。
帐内,云箩裹紧了厚重的棉被还是难挡刺骨而入的寒气。睡意朦胧之时被一阵轻微窸窣声惊醒,忽见帐外似有黑影窜动,还未探清状况便被掀帘而入的黑衣人点了穴道,昏死了过去。
不知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多久,醒来时云箩发现自己四肢被麻绳捆绑,扔在昏暗的车厢里。约莫又过了一刻钟,车轮的轱辘声似乎轻了,车厢颠簸的不像之前厉害了,渐渐地,马车停了下来。
忽然,窗户被一阵强风推开,一个黑色的身影跳上车厢,把她从里面拎了出来,狠狠摔倒在地数步远。
她促不胜防被地面碎石锋锐的一角刺伤了脊背,流出的鲜血溅在了厚厚积雪上,迅速晕染成红色的花,凄凉地绽放。
她疼得在地上蜷缩了好一阵,才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坐起,抬头见这个身形魁梧,黑罩蒙面,手握青铜刀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只见那黑衣人杀气腾腾,手中刀一挥,直向云箩砍去。
“等等,为何杀我?”她惊呼道。
那人右手一顿,青铜刀在距离她咽喉一寸处停住。沁冷的刀风割开了她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出。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取我性命?就算非我杀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云箩看着稍近分毫就会削断脖颈的锋锐刀刃,身子不觉往后挪动了一下,心底有些发怵,但还是强稳下心神问道。
季布没有回应,伫在那儿看不出任何动向,紧握着的刀柄却微微轻颤,泄漏了他心底的起伏不宁。
项王,生在这烽火乱世,在下不得不从军远离故乡,舍弃父老妻小随项王您戎马厮杀半生,季布得项王器重,誉为五虎上将之一,而今难报项王恩情,内愧于心。可不曾想有朝一日还能重回故里,与我家人相聚,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生。
“季将军,我知道你年迈七旬的老母病危,此刻,老人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日夜挂牵,远征在外的儿子能回到她身边。项王未允你回乡探母,只因战事迫在眉睫,然战事可等,鬓发霜白的老人又有多少日夜可等可盼?我愿达成季将军孝子心愿,从此将军远离鼓角争鸣,我这儿有军银千两可为你的老母治病,与你妻儿老小相聚。想来项王平日待季将军不薄,如今项王被这个女人蛊惑,竟不顾自身之危为她涉险。一定要让云箩永远不要出现,将军务必办好此事……”这是虞姬的口令。
可是……
他突然收起刀跳上马车,离开时只说了句:“云箩姑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在这渺无人烟的苦寒之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身负腿伤的女子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如果老天爷眷顾,或许可以保她度过这次的劫难。反之,便是遂了女主子的愿。追随项王征战数年,手中的这把刀沾了多少生灵腥血,如今即将远离,何必要再去杀一个弱女子呢?
车轮的轱辘声渐行渐远了,云箩确定那个黑衣人是不会再折回来杀她了,才缓缓吐了口冷气。
寒冽的北风像刀片一样刮着她苍白的脸,刮出一道道血口,她轻咬着泛紫的嘴唇,一低眸,才发现坐的雪地被血迹染成了殷红点点。不知为何,她没有感觉到想象中那么的疼痛,也许是这刺骨的霜寒已将她冻得麻木了,除了冷,没有感觉到那么疼痛。
灰蒙蒙的天空飘扬着碎雪,而她的全身也已覆满了堆积的雪花,除了微微忽闪着的覆盖着一层霜白的睫毛,俨然似一个没有生命力的雪孩子。
不杀?自生自灭?到头来还是一个死。
她苦涩一笑,抬头望着天际纷纷扬扬的雪花儿,不知家的那个世界此刻是否也飘起了大雪?从最初的吴中流离至此,已有多少个年头了呢,历史就是历史,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的,这个世界有我存在的意义吗?于项王,想爱却又爱不得,想忘却又忘不掉。
她轻轻阖了阖眼,一滴泛着苦涩夹杂着无奈的泪水划过眼角,一直涩到心底。
项王,还能再见到你吗?本来说好要陪你走到路的最后,可我累了,好想……好想就这样静静的睡去,待醒来后会不会一切如初,我还是我,而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何时,雪停了,风停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静谧了,只闻天地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暖暖的,似有若无的清香,这种难言的熟悉感,恍若又回到了那片明媚的花海,还有那一曲婉转缥缈的笛音。
睫毛轻颤了一下,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张美艳绝伦却近乎透明的脸近在咫尺,浅蓝色的瞳眸漾着淡淡的暖意。
他就这么安静的望着她,清透白皙的手想要替她拂掉洒落在发梢的积雪,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她。
“为什么此时你的身影,你的模样变得如此透明,如此朦胧?”
当她睁眼看到无痕的一瞬,心底是欢喜的。每每在她身陷困境之时,他总会适时出现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着她。
“我的小箩,因为我本来就是影子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轻声笑着,脸色不觉又暗淡了几分,云箩,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帮你的不多了,如今失去人形和法力的我,只是一个看不清,四处游荡的虚影。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坚强活下去,活的幸福。
“无痕,谢谢你,可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卷入这场早已注定的历史风云中,就像你说的,冥冥之中命运已然注定,任你如何相悖而行也无济于事。”她低低道,干涩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悲凉。
“睡了,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思想,记忆,情感,梦想将荡然无存,生或有转机,死一了百了,生死之赌,你要押哪边?”许久,无痕启唇道。
“我……”她低喃着,突然感觉头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伸手不见五指,四处弥漫着阴冷的潮气。隐隐的,发现前方似有一点亮光,便循着那点光亮慢慢走去。
“云箩,你要去哪儿?”
低沉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响亮,她不禁驻足回首,丝丝喜悦之意染上了眉头。
“项王,是你吗?”
她转过身朝他跑去,可跑近时,一股没由来的怪风将她如断线的风筝般吹起。
她惊恐万分,耳畔听不清是风声还是话声:“生或有转机,死一了百了,生死之赌,你要押哪边?”
“我……我不要死!”她突然破口大喊道,猛然睁眼,只望见天色已暗,纷纷扬扬的碎雪从灰蒙蒙的天际飘落。
她有些困难的摇了摇头,看来已在此沉沉睡了一天,此时入夜的风雪比白日更加酷寒,如果这么睡下去,怕是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无痕?难道你没有来过吗?
她尝试着挪动了几下僵硬的身子,发现被捆着手脚的麻绳也被冻住了,结实的很,根本解不开。她艰难的挪动着身子,用捆着的手臂使劲摩擦撞击着坚石,就这么摩擦了好一阵儿,终于把麻绳给磨断了。
她哆哆嗦嗦抬起僵硬的手,发现通红的手臂,手背上已被划了数道口子,但她已然顾不上这些,快速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此处白雪皑皑,全无避风之处,更无人烟,她知道此处不可多待,便强支撑身子欲站起,却猛然记起右腿受伤已无知觉,下一刻已重重摔在地。被这么一摔,原本干涸住的伤疤,还有腿上的伤口一时鲜血殷染,而趴在地上的她已顾不得疼痛,感觉不止是腿,四肢都像捆住了似的僵硬的很。
她活动了几下筋骨,从道旁寻了根还算结实的木棍,支撑着身子又一次站起,感觉这次似乎平稳了一些,便挪步艰难的往前走去。
独行脚印留在雪地之上,混着鲜血,云箩每踏一步,沉如千斤。
路茫茫,要走去哪儿,她也不知道。现在,她需要先寻到一处避风港,等挨过今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