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加上昨夜的一场倾盆大雨,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入冬的感觉了。
檀木床榻上雕刻着细致花纹,几步远外的窗前摆着一张梨花木桌,窗棂上是一株锦簇的芙蓉。
落子鸳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回以一笑,那笑容很是浅淡,瞧起来竟有些如水雾中的青莲,让人看不清真正模样。
“公主,属下不明白。”温烈眸中闪过一抹挣扎,踟蹰了一下,终是问出口来。
“你是指派人刺杀紫珊这事?”声音宛若清泉流水,落子鸳嫣然一笑,“日前闲来无事,想着你武艺需提升,特遣他们给你作试验。”
闲来无事?!温烈瞪大了双眼,公主您是开玩笑吧,夜国殿宇都被敌军放火烧毁,您还云淡风轻道“闲来无事”?!
一阵无言的死静,温烈看着落子鸳的目光,带着些揣度的神色,半晌才道:“公主,接下来作何打算?”
“打算?!”笑意不知不觉浮上嘴角,落子鸳只是将手中一株开得灿烂的芙蓉递至温烈面前,“芙蓉已开,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
温烈听罢没说话,许久后,他广袖一展,恭敬地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公主,请免国师一死!”
落子鸳的笑意在沉寂中渐渐褪去,看了温烈片刻,将目光移到别处去:“温烈,许多事情,心有余,力不足。”
“公主!”温烈默默咬牙,脸色变得煞白。公主怎能要国师的命呢?!怎么可以?!
寂静。沙漏上的沙子悄悄流泻。落子鸳侧头静默地凝望着檀木架上的沙漏,默不作声地伸过手去,轻轻从快要滴尽的沙漏中握起一把沙,收拢手指,看着沙子从指间如同水一样细细密密的流走。
“起来。”落子鸳的手伸过来,停在温烈的眼前,声音轻而冷,“我只剩你和寒凡了。”
温烈一瞬震惊到无以复加。堂堂一国公主,竟亲自伸手请人起来,并用第一人称与他保持平等位置!他茫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落子鸳,耳边听得她继续道,“我暂时不会取他性命,你且安心罢。”
似乎无力从地上站起,温烈凝视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手,许久,目光变幻着,他终于抬手拉住了落子鸳的手。
竹林深处一处“凝露庵”里,偌大院子只有一个穿着素服戴着僧帽的身影,拿着扫帚在忙忙碌碌地打扫院子。院子四周有几棵树,现在正是落叶时节,加上昨夜一直下到天亮才停的大雨,院子里落叶早已铺了厚厚一层。
安枫墨略抬右臂,转身前行,步履沉重。
“施主。”戴着僧帽的少年开口唤住了安枫墨,微笑看着他,道,“无休大师吩咐过,施主有伤在身,不宜远行。”
安枫墨隐耀的淡漠锋芒似是落在少年小僧上,缓缓勾起一抹兴趣盎然的笑弧,若有意味道:“你能阻止本王?”
少年小僧依旧面不改色,继续微笑道:“施主,切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安枫墨稍作转身,睨视过去,眸子变得无比冷:“这些无须挂怀,本王心中有数。”
少年小僧看到安枫墨的坚持,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固执的人!一想到无休大师意味深长的笑意,少年小僧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莫非要强留?!
清晰记起那时无休大师脸上冷笑,师弟便注定每日清扫庵堂至死命运,少年小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神过来却见安枫墨已然走了较远距离。
不能放他走!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唤醒自己。少年小僧连珠箭似地迅速说:“墨王留步,墨王留步,墨王!”
眼见安枫墨越走越远,少年小僧把心一横,一个飞身跃至安枫墨面前,落地时继续斯文微笑道:“墨王,您怕是走不了了。”
“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么?”安枫墨口气却是极端淡漠的,“怎的,今日要胁迫本王?!”
少年小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惆怅道:“墨王这话错了,小僧这是请墨王回去。”
安枫墨冷冷地笑,右手微微扬起,落叶仿佛有了生命一样漫天飞舞,化成无数利刃,疯狂得似要把周围都给搅碎了。
白扫了!
看着漫天飞舞的落叶,少年小僧嘴角抽了抽,暗暗飙出两滴眼泪,低头道:“墨王息怒啊。”
“离我...远点。”安枫墨语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游丝般断于风中。
奇怪?!不是应该指着自己怒吼一声“滚”吗?!怎么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还有,是自己的幻觉吗?!为何感觉片片落叶软绵绵地躺在自己头上?!
少年小僧带着疑惑缓缓抬头,见安枫墨已然晕厥在地,墨发散开,苍白的俊颜渗出层层冷汗。
天助我也!少年小僧很无耻地笑开来,四周看了看,片片落叶果然失去了“生命”,有气无力地随风摇曳,不禁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不用动武就可以将墨王带回。”
梨棠客栈,桌上摆放着一碟桂花酥和一碟芙蓉糕,而后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荷花羹,上头点缀些许莲子,香气扑鼻,色泽诱人,吃上去更是香糯可口,齿颊留香。
莺莺却被紫珊盯得极是不自在:“仙女姐姐,莺莺吃相很丑么?”
“莺莺。”紫珊眼中古怪的神色忽然变成了笑意,带着几乎要大笑的表情,说了一句很要命的话,“你现在俨然是一位胖姑娘了!”
莺莺脸色霎时黑得和锅底一般,“我不胖!”悲愤的吼声震耳欲聋,莺莺起身,一张俏脸上满是无辜,“仙女姐姐,快说莺莺不胖!”
紫珊眸中的光柔和下来,继续略带戏谑道:“莺莺不胖,有点肥罢了。”
莺莺乐呵呵地点头,片刻才意识到胖和肥是一样的,很快欲哭无泪道:“仙女姐姐,你也会欺负莺莺了。”
紫珊早已笑得灿烂,那样的笑容一瞬间晃花了莺莺的眼,那般灼灼风华,耀眼动人。不过莺莺的身子却有一瞬间的僵硬,仙女姐姐,已经忘了夜冷哥哥吗?!
两人正打着趣,忽然一声“离先生来了,离先生来了”传入耳中,颇有惊动所有女子之势,可谓声势浩大!
望着一群年轻姑娘扑倒似地往卦摊前凑,莺莺恨铁不成钢啊!“那些女人是不是疯了!”莺莺咂咂嘴,“怎么会对一个江湖术士如此痴迷!”
“江湖术士?”紫珊美丽的双眸看了看身旁的莺莺,转而看向不远处围观的胭脂水粉,一笑,双眼弯弯如新月,“恐怕没那么简单。”
莺莺纳闷地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紫珊,见其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顿时警惕倒退两步,盯着紫珊说:“我不去!”
紫珊唇角慢慢勾起,似是毫不在意道:“随便,难不成那江湖术士还能吃了自己?!”言下之意是你莺莺既然害怕,就老老实实待在客栈!
莺莺瞬间炸毛!她嗷一声扯着紫珊就跑:“还等什么,我带你去拆穿那家伙的真面目!”
月怜薇剧痛中勉强听到男子走近的声音,仿若最后一根稻草,她视线模糊,艰难地抓着男子一片衣襟,像只小猫那样微弱地祈求道:“救我,救我。”
无休穿着白色僧衣,点缀着白羽。进来的时候,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神色,直至走到蜷缩在冰凉地上的月怜薇身前,目光才有了波澜。
似听出月怜薇话里深深的寂寞和痛苦,无休心里微微一动,问她:“想复仇吗?”
他的墨眸深幽透彻,不染纤尘,干净得像把锋利的刀子,把她埋藏在心底的仇恨无情地剜出来。
莫名的痛压抑胸口在心尖处蔓延,月怜薇瞳孔已经逐渐涣散,脸部早已溃烂不堪。最后一刻她听清了男子的问话,双目转瞬通红:“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做笔交易吧,一张脸皮换一人性命,如何?”无休声音幽幽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那眼神冰冷如寒潭,嘴角一抹轻笑,却如此温柔。
月怜薇未来得及回答,便彻底晕厥在地,鼻前尚存一丝微弱气息,命不久矣!
离落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倚在树下,拈着几片草叶,神色依旧平静而冷淡:“姑娘,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身旁莺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朝他伸出手道:“三十文钱还我。”她就说嘛,上次纯属偶然事件,这个江湖术士哪有那么神啊!
不过莺莺心底仍有疑惑,她以为仙女姐姐会问夜冷哥哥下落,而事实上是关于夜国公主死期!
紫珊上前一步,轻启红唇:“告诉我!”
“姑娘还是放下仇恨为好。”离落凝睇她,这般轻说,双眼点漆般剔透。
“仙女姐姐,不过江湖术士而已,何必较真呢!”莺莺赶紧收回手冒出来。
“江湖术士?!”紫珊沉吟,而后用极缓的语速道,“也罢,你若道夜国公主死期将至,再添七十文。”
离落环臂抱胸,淡淡地说:“原来姑娘喜欢自欺欺人啊。”
莺莺气结,这江湖术士怎不知进退!?稍微按照仙女姐姐的话重复一遍,七十文钱收入囊中!岂不两全其美?!真是个木鱼脑袋!
紫珊几乎是受惊般后退一步。自欺欺人?自欺欺人!不!落子鸳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一定!
随后紫珊直了直身子,“果真是个江湖骗子!”清凌凌的声音,如玉碎冰裂,直沁人心,“莺莺,我们走!”
梨棠客栈不远处的酒楼,落子鸳弯唇而笑,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无意在杯子边缘留下一道浅浅唇印,如雪中开起的一朵梅花。
只是一瞬间,立在一边的温烈便感到一阵莫名寒意。
“将那男子调查清楚。”看着树下离落方向,落子鸳眼里有微微冷光,语调也带着寒意。
“是。”温烈恭敬地对她低了低头,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尘缘轻叹,知汝远来应有意。
经年流溢,似水如云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