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如烟似雾般轻纱。
与冰天雪地格格不入,过于显眼张扬!
偌大马车,粉色垂帘随风摇曳,车前两位佳女子分坐左右两端,各手捧花篮,纤细手指优雅捏起几片或红或紫娇艳花瓣撒向空中。
另有一长相清秀女子,端坐中间,素衣长发,银钗绾髻,犹若一朵纯净雪莲,只负责驭车。
车内依稀药味氤氲,似有少许若有若无熏香,于精致花哨马车内袅袅飘散,愈显一股绮丽衰颓之势,仿佛花开极致,即将凋陨!
时间刹那静止,唯余弥漫轻浮香气充斥鼻尖,似靡丽艳帜徐徐展开。车内一片诡异安静,只有车轮和马蹄声贯耳而过。
不曾停留!
落子鸳意识瞬间清醒,松开放在碧落颈上纤手,快步跃至马车前四五尺,顾不得衣袍凌乱,脸上血迹未擦。纤细身影便那般立于雪中,目光难掩黯然。还未开口,便见马车稍往左一偏,直接忽视落子鸳,径自擦身而过继续行驶。
落子鸳心脏微微收缩,隐约寒意缓慢而坚定围拢过来。抬手捋一下微乱发丝,落子鸳再次跃至马车前,抱拳,躬身,以极低姿态缓慢启唇,声音微哑道:“落子鸳拜见神医,望神医—”
“既是拜见,应跪地叩拜,方显诚意!”说话正是坐于中间驭车女子。
落子鸳纯黑眼眸泛起一丝浅浅波澜,很快湮没在无尽幽深中。她知,夜冷耽误不得!轻轻一撩衣摆,身子一低,便曲膝跪在马车前,落子鸳继续艰涩开口道:“望神医稍作停留,妙手回春,救一人性命。”
“好姐姐,”坐于左侧绿衣女子挑起眉来,轻飘飘瞟一眼素衣女子,而后目光落在跪伏于前,墨发散乱遮住侧颜落子鸳,拿腔拿调揶揄道,“这种脏女子入不了主子眼的,姐姐还是别闹了。”
另一侧红衣女子微笑接口道:“妹妹此言差矣,不若教面前女子褪去外衣,兴许身材不错,得主子青睐呢。”
“姐姐真是无情,天寒地冻的,瞧这女子纤细身姿,怕是承受不了。”绿衣女子言罢“咯咯”轻笑声响起来,似悦耳银铃。
素衣女子目光转动,看依旧跪伏于地落子鸳一眼,心下渐渐生出不耐,轻扯缰绳,欲再一次避开。
碧落喘一口气吐出心底惊骇,白芍儿小心搀扶,一双眼眸不时瞥向落子鸳,防备至极!
车轮转动,落子鸳依旧跪伏于地,寒风凛冽而过,吹起地面残雪,覆盖在白衣上,越积越多,渐渐就要将其掩埋。碧落眸光一寒,难得获取一线空隙,不作他想,随意捡起雪中杀手长剑,竭力朝落子鸳掷去!
绿衣女子见状微微蹙眉,手腕一动,手指好像翻出绚烂花朵,瞬间将数支银针取出,“咻”一声极快射向长剑。银针中途一拦,却仅是打偏少许,长剑依旧朝落子鸳呼啸而去!
发丝如瀑倾泻雪中,落子鸳目光沉静,漆黑眼眸仿佛深了几许。她在赌,赌医者仁心!但当长剑离落子鸳仅分毫时,她自知输了,一切已成定局!落子鸳瞳眸暗淡绝望,如此死去,当真不甘!
锋利剑尖很快划破落子鸳额边肌肤,皑皑白雪中,两粒滴落血珠,凝在寒冷冰雪间,像极两颗颜色鲜艳红豆。
血腥味旋即弥漫开来。
落子鸳微微一愣,眼神有些涣散,顺着剑锋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住剑身,腥红血液不断从掌心溢出,这般力道,怕是骨头亦割入三分!
安枫墨脚下有些不稳,他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目光几近空洞凝着手中紧握长剑。
之前目送落子鸳离开,安枫墨心脏灼烧至干涩。自知阻她不成,再多行为不过徒劳。
不多停留,安枫墨径直朝落子鸳离去相反方向行走。本下定决心此生不复相见,却在行走一段时间突袭一股血腥,浓烈近乎呛鼻。
安枫墨那刻身体瞬间僵住,思维刹那陷入停滞状态。
落子鸳?!
不可能!!
心口被极度惊慌恐惧与不知所措充斥,安枫墨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勿要多想,脚步却不由自主朝血腥飘来方向行去,略过数不胜数杀手尸体,入目瞬间便是一柄长剑笔直飞向跪伏于地落子鸳,安枫墨瞳孔骤然收缩,行为已先于思考,似耗竭所有,身子前倾,蓝袍翻飞,目中只剩那柄夺命长剑!
落子鸳缓缓从雪中站起,心头泛起一丝涩意。慢慢伸出手,手指白得近乎透明,动作亦极温柔,仿佛拈一片稍一用力便会破碎雪花,轻抚安枫墨手背。鲜血依旧自安枫墨指缝间不断涌出,顺着另一只纤细手指,滴在不算纯白衣衫上,再沿着衣衫落入雪地。
许久,落子鸳静静笑了起来,她转向华丽马车,眸光凝成寒冰,“子鸳眼盲,错认神医,尔等快些逃命吧。”语调自始至终十分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
绿衣女子禁不住颤抖一下,愕然望了落子鸳一眼,忽然间觉得很是荒谬:这女子说什么?!逃命?!真是个疯子!不过—
红衣女子亦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落子鸳,眸含亮光,与素衣女子相视一眼,彼此明了:面前女子,极美!或许,应言“精致”!之前由于墨发凌乱,未瞧清女子面容,现下看来,绝色二字,已不足形容眼前女子!
片刻,素衣女子笑了笑,仿佛悄然绽开一朵姣白莲花:“姑娘莫要动怒,”言罢犹觉不妥,一时又不知找何其他理由搪塞,只任由话语说至一半。
腥甜血气混合白雪幽冷芬芳,瞬间又被凛冽寒风吹散。安枫墨松开手,染血长剑没入雪地,无声无息。
蓦然,落子鸳蹲下身,捧一堆冰雪覆于脸上。安枫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惶然。缓缓站起,落子鸳漆黑眼眸黑得纯粹,眼中凝聚些微决然。
一霎,空气紧绷好似一根拉直的弦,稍微喘息大力一些,弦就会崩断!
隔空而来冷风直钻肺腑,安枫墨面色苍白至极点,不由自主,抬起另一只苍白的手,轻抚落子鸳额发,动作轻弱好像跌落枝头花朵。
瞬间,安枫墨如遭雷击,身体剧烈颤抖不能自已。只觉自己像个等到刑期死囚,浑身凝固血液于此刻彻底分崩离析!
碧落站得有些远,角度不偏不倚,清晰瞧见,那些自落子鸳指间漏下白雪之中,沾染点滴触目惊心的红,并且,很新鲜!
是了,明明之前被黑衣杀手困至疲倦,怎得最后却有那般内力对付她与芍儿,想来已超过身体所能承受,正如死前“回光返照”罢了。
马车内依旧毫无声响!
落子鸳苍白唇角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笑意,如雾笼纱,如雪飞烟,既梦幻又美好,仿佛世间一切虚幻不真,眨眼即逝事物。又站一会儿,落子鸳转过身去,不再看停立雪中马车,只埋着轻缓步子,漫无目的随意走去。
夜冷,是我无能。
雪片纷纷扬扬,再次落了下来。
安枫墨却怔在原地,双脚仿佛生根一般动弹不得,犹自沉浸于掌心那股腥热,恐惧几乎要将他心脏捏碎!
落子鸳极美面孔,微凉眼色与隐忍痛楚,让其看起来拥有一种不可思议凄凉之美,天地之间唯茫茫大雪相伴。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剧痛,只走几步,落子鸳便觉自己仿佛被铰碎一遍,又重新组合起来,再度承受更剧烈痛楚。
夜冷啊。
落子鸳漆黑眼瞳泛起奇异波澜,轻轻叹口气。值得吗?真是好笑,值不值得,又有何评判标准,不过自己创造价值罢了!唇角微微荡漾一丝浅浅笑意,好像玩味,又似嘲弄;渐渐,落子鸳眸光落到触不及远方。
粉色垂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袭花青缠枝圆袍,一双眼眸带着极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