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灵隐一带山峰怪石嵯峨,风景奇异。天竺僧人曾说过“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以飞来。”,所以这座山名为飞来峰。曾旸和槿文此时正站在飞来峰顶,眺望着山下的灵隐寺。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槿文悠然吟咏道。
“有那么高?”曾旸问。
“其实并没有。”槿文说,
“站在这儿连半座杭州城都望不全,那座灵隐寺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整天只看这些僧人进进出出,真是无聊……”曾旸望了望天边的夕阳残照,索性席地而坐。
“这才刚刚观察两天,想不到你比我还没耐性。”槿文说。
“那可是整整两天,难道你还没观察够?”曾旸道。
“这灵隐寺共有九阁、十八殿堂,僧房百间,僧众千余人。不多观察些时日怎么知道哪座楼阁是我们要找的。”
“公子真是给我们出了道难题。”
“是啊。”
“话说公子遥在无涯居,如何得知这灵隐寺有问题?”曾旸不禁问道。
“公子在派我南下之前曾接到一位旧友的来信。”
“公子的旧友……”曾旸若有所思。
“公子并未提及这位旧友是谁,只是说信中附有一首诗。”
灵鹫飞江南,吴僧卧青山。
百年南朝寺,吾却难参禅。
“公子的这位朋友还真是喜欢打哑谜。这诗又是何意?”曾旸问。
槿文解释道“传闻东晋咸和初,有一位叫慧理的天竺禅师到中原云游,入浙至武林,见有一峰而叹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一小岭,不知何以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遂于峰前建寺,名曰灵隐。还有传闻说百年前,有一吴姓僧人住在秦岭湾笔架山,一天僧人在山林打柴,因为天热,将道袍脱下挂在树枝上。忽然一只大雁凌空而下,将袍叼走,向南飞去。吴僧望空向南一路追来,但见一处绿树森森,翠柳成荫之地。此地前饮碧水绿荷,后交浮菱青湖;左右两侧隆起两扇翼状土丘;整个地貌有如巨鹰卧地。吴僧人感悟为神灵指点,遂于此焚香祷告,搭棚立寺。这灵隐寺在建寺之初只具雏形,在南朝梁武帝时期进行了一定规模的扩建,才有了今日之景象。”
“原来这首诗所指的就是灵隐寺。”曾旸顿悟道。
这时槿文突然遥指灵隐寺说道“曾旸你看!”
“不就是寻常百姓前来烧香祈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曾旸望着相继走进寺中的几人说道。
“仔细看。”
曾旸又凝眸观望一番,说道“他们,昨日来过?”
“不光是来过,而且还是一同前来。”槿文道。
“看他们的样子相互之间应该不认识。”
“确切的说是装作不认识。”
曾旸立刻站起身说道“走,看看去!”
“不急,看看他们去往寺中何处。”槿文道。过了不久,槿文见那几人走进了寺中的一座阁楼内,说道“看样子是去了法华阁。”
“果然是那座阁楼。”曾旸道。
“果然?”
“昨日进入法华阁的僧人共计七十三人,但是直至夜晚,出阁的却只有六十五人。寺中僧然都住在僧房,而法华阁当晚至少留有八人。”曾旸解释道。
“你竟观察得如此仔细。那其它阁楼的进出人数你也了如指掌了?”槿文问道。
“差不多。”
“真是细腻。”槿文称赞道。
“和那个人比起来还差得太远……”曾旸叹道。
“你在船上遇见的那个人?”
“是。”
“算一算时间,他应该快到杭州城了。”槿文说道。
“他会顺利抵达么……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曾旸顾虑道。
“别再杞人忧天了,那个人的实力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槿文说着往山下走去。
“是啊,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寺中一探究竟。”曾旸说着赶到了槿文的前面。
“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槿文把曾旸拦了下来。
“还不是时候?”
“公子交待过,要多观察些时日。”
“那我们何时动手?”曾旸无奈道。
“三日后。”
“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曾旸问。
“回城中找点乐子。”槿文答道。
“现在岩砂帮各分堂的先行弟子已经到了杭州城,你就不怕被认出来?”
“我槿文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如果我们惹上麻烦,肯定是因为你这个岩砂帮奔雷堂堂主。”
西子湖畔的留香楼中坐着的都是些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在这里吃上一顿饭有时要花上几十两纹银,几十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然而此时一个衣衫简陋的男子独自坐在留香楼中,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富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饭桌上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一壶茶。很多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一个人,一壶茶……坐在杭州城最有名的留香楼,一边品茗一边观望着西湖美景,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懂享受的人。
这时一位店小二走到他跟前来,叫道“这位客官……”
“嘘!”没等店小二说完他忙摆了一个住嘴的手势,自己仍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西湖的景致。
店小二怔了片刻还是问道“客官,您要不要再点些什么?”
“不必。”他果断地回绝。
“客官您来这儿只要一壶茶未免有些……”店小二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这儿的西湖龙井五两银子一壶,对一般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小数目吧。”
“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也没有您这样点一壶茶搁这儿坐一天的啊,要是每个客人都像您这样,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店小二一脸不满地说道。
他淡然应道“然而,并不是每一位客人都像我这样,所以你们的生意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这时几名身材彪悍的店伙计围了过来,恼火道“别以为我们认不出你来!最近这半个月,你天天来这儿点一壶茶,一坐就是一天,你到底有何居心?!”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店伙计,不缓不急道“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能有何居心?”
“少在这里装蒜!要么点菜,要么赶紧离开!”
那些店伙计越吵越凶,其他客人纷纷瞧了过来,其中不少人摇头叹道“穷人干嘛非要来这种地方吃饭?”“没钱来这里装大爷……”
而他只是饮了口茶悠然说道“我既不点菜,也绝不会离开。”
“那别怪我们把你从这儿扔出去了!”那几人说着便欲动粗。
只听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几名店伙计循声望去,见来者气宇不凡,威风凛凛,于是恭敬问道“这位爷有何事?”
来者走到桌边说道“西湖醋鱼、叫化童鸡、火踵神仙鸭、鱼头汤、西湖莼菜汤……点了这些菜,还要被扔出去么?”
“这些菜少说要几十两银子,看他这穷酸相怎么吃得起啊!”店伙计不屑道。
“这些钱不够么?”来者说着将一个钱袋扔给了伙计。
那名伙计掂了掂钱袋,对坐在位子上的他说道“运气不错!居然交了个有钱的朋友!”
“少废话,拿了钱就赶紧上菜!”他蓬散的头发已经挡不住他锐利的目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来者,待店伙计退去,他从座位上猛然窜起,一掌袭向来者。对方见他一掌抢攻,不慌不乱地出掌迎了过来。他见势收招,避过来者的掌风,随即发出了第二招。然而对方似乎洞穿了他的意图,在同一时刻撤掉了掌力重并新发出一掌作为回击。他看到对方面带笑意地招架着他的攻击,于是将自己的第二招也撤了回来,蓄势发出了第三招。
他以两招为佯攻,只为打出这雷霆万钧的一掌。他发出的掌风化作耀眼的闪电,朝对手嘶鸣而去。
对方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凝重的神情。只见其后退数步,单掌凝集真气将一股雄浑刚猛的掌力推了过来。这一掌气势磅礴,犹如腾龙当空。
他们的掌力交集在一起,闪电的嘶鸣与苍龙的咆哮汇聚成震耳欲聋天崩地裂的巨响,留香楼中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当他们的注意转向这二人时,二人均已坐在了座位上。看似漫长的三招,实际上却是在眨眼之间完成,这便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好一招‘怒雷幻冥手’。”来者称赞道。
“苍龙出水也不错。”他说着倒满了两杯茶,一杯给来者,一杯留给自己。
“好久不见,安兄。”来者感慨道。
“别来无恙,司徒凌志。”安洛然说道。
中原武林以帝渊阁为尊,自从望苍帝尊闭关,帝渊阁便以第一帝侍司徒凌志为首。司徒凌志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都可谓俯瞰天下,傲视群雄。然而在这中原江湖上尚有三人可让司徒凌志心怀敬畏,安洛然算是其中之一。
“帝都一战后,我们就再也没见了。”司徒凌志慨叹道。
“二十年如眨眼一瞬。”安洛然道。
“那一战过后,我留在了帝都,你却来到江南……”司徒凌志说到这儿,有所顾忌,但是他总是要说的,“当年若不是你将第一帝侍之位让了出来,恐怕没有今日的司徒凌志。”
“陈年旧事,提它干嘛……”安洛然轻描淡写道。“你的武功本来就比我高,况且我又不拘礼数,习惯漂泊江湖。如今你得名,我得闲,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这话对司徒凌志来说反而像是一种安慰,毕竟他看到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安洛然。“可是……”他心怀愧疚道。
“别可是了,堂堂司徒凌志居然开始婆婆妈妈了!别忘了,就算我落草江湖,也还挂着第二帝侍的名号。”
司徒凌志闭上了嘴,但他心知肚明,自从安洛然离开了帝都,所谓的第二帝侍便名存实亡了,因为他要替帝渊阁在暗中监视江南各派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无法得到帝侍应得的荣耀和权利。
“你受伤了?”安洛然故意扯开话题问道,“方才那招苍龙出水明显后劲不足。”
“不碍事。”司徒凌志应道,他没有告诉安洛然有两根断魂钉钉在他的灵台穴和风门穴上。他离开白鹭洲之后,只将三根断魂钉从体内逼了出去,剩下的两根凭他可调动的六成功力恐怕无法顺利迫出体外。
“看来这一路并不顺利……”安洛然知道,为了截杀司徒凌志,修罗殿的三十六天罡全部出动。
“这些年来安兄一直杳无音讯,一月前却突然传信让我亲自前来,江南是否已生变故。”司徒凌志言归正传道。
“可不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最近帝渊阁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安洛然反问道,“我想听实话。”
司徒凌志沉默片刻,开口道“帝尊闭关,柳……”
安洛然突然打断司徒凌志问道“帝尊大人真的是因伤闭关?到底伤到何种程度?”
“这些年来,帝尊大人费尽心力一统江湖,如今人已迟暮,恐怕是要油尽灯枯了……”司徒凌志的语气带着无尽的伤感和惋惜,毕竟望苍帝尊当年亲授他御龙诀并一手栽培于他。可以说帝尊是他在江湖中最为敬畏的人。
“他的确做了太多常人难为之事……”安洛然也叹息道。
“帝尊闭关过后,柳志豪叛逃帝渊阁。”司徒凌志接着说道。
“这个在江湖上也有传闻,是为了一样东西是么?”安洛然问道。
“《巫神蛊经》……”
“你不奇怪此事本属帝渊阁绝密,江湖上怎会有所传闻?”
“安兄是想说帝渊阁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司徒凌志神情有些凝重。
“其实你早就怀疑了,不过你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安洛然仿佛可以洞穿司徒凌志的心思。
“的确,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除了我和帝尊,就只有一个人。”司徒凌志道。
“听说在我离开帝都之后,帝渊阁成立了一个暗杀组织,叫什么帝影卒,是么?追杀柳志豪也应该由他们负责。”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安兄,帝影卒的统领叫陆劫,此人谋略武功均不逊于帝侍,并且帝影卒势力庞大又掌握着很多帝渊阁绝密情报,如果他们真的背叛了帝渊阁,后果很难想象。”
“不愿想象的结果往往会成为事实。”安洛然道,“你对《巫神蛊经》了解多少?”
“只知道是一部记载着南疆巫蛊之术的古卷,江湖人把它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了其可改变天下大局的说法。安兄怎么看?”
“改变天下大局的不是古卷,而是人。传闻都是传给人听的,传者有意,闻者亦有心。如果说《巫神蛊经》可以改变江湖大局,那么得到它的人必会是众心之所向,也必然会得到问鼎江湖的主动权。”
“的确如此。”司徒凌志说着已是眉头紧锁,“可惜那样东西已经不再帝渊阁中。”
“当然不在,《巫神蛊经》已经落入天阙手中,否则江湖上也不会传闻四起。想当年帝尊发出中原一统的号令,以武力征服各门各派,中原各派表面虽然臣服,暗地里却怨声载道。如今他们恐怕是要附势天阙,来对付帝渊阁了。”
“江南武林势力便是如此吧。”司徒凌志叹道。
“如今岩砂帮各大分堂的先遣弟子已经赶到了杭州城,你可有打算?”
“听说此次岩砂帮势力汇聚杭州城是青云堂堂主林万雄的授意,我打算亲自去见他一见。”
“青云堂堂主也是历代岩砂帮的帮主,所以堂中高手如云,暂不说林万雄,就是那几名长老实力也不在帝仆之下。如果他们真的早有预谋背叛帝渊阁,你只身前去青云堂恐会身陷险境。”安洛然道。
司徒凌志心想安兄的话不无道理,岩砂帮的高手定然和巨鲸帮那些三教九流之辈不同,帮主林万雄武功恐怕还在天罡七劫之上。贸然前去并不是明智之举“其实还有一事令我不解。”司徒凌志开口道。
“江南分舵并没有将岩砂帮的异动告知总阁。”安洛然猜测道。
“安兄怎知……”司徒凌志诧异地问。
“帝渊阁江南分舵一直在关注着岩砂帮的一举一动,岩砂帮势力向江南汇聚这样的行动,他们应该比我更早得到消息。不过按时间推算,你是在得到我的飞鸽传书后才赶往江南的,在那之前江南分舵应该并没有给总阁传递过消息。”
“不错。”
“负责与总阁联络的是何人?”安洛然问。
“分舵主杨阔。”
“所以你要先去分舵?”
“正是。”
“杨阔与林万雄相交甚好,你若是先见了杨阔,势必会惊动林万雄。如今汇集于杭州城的岩砂帮弟子数量已经超过了江南分舵的帝奴,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单凭江南分舵恐怕难以应付。”
“既不能见林万雄,又不能去分舵。难道要等岩砂帮各分堂齐聚杭州再作打算?”司徒凌志变得急躁起来
安洛然无奈笑道“你还是像和以前一样那么冲动易怒。”
这时,从门外走来了两名江湖客,司徒凌志和安洛然从他们的衣着看得出这二人是帝渊阁江南分舵的帝奴,他们坐到临近的一张桌,点完酒菜,窃声谈论道“最近舵主和林万雄往来越来越频繁了,明日未时还要我们随行到翠华山庄,听说是有要事与林万雄商议。”
司徒凌志和安洛然内力深厚自然听得清楚他们的一言一语。
“明日未时,翠华山庄。”司徒凌志低语,安洛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