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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血池孤婴

圆月高挂,夜幕低垂,静夜无风。树木、房舍、车架焚烧之声自远方窸窸传来,一名中年道士伫立山丘岩石之上,眺望着变成火海的村庄。

那道士约莫五十岁年纪,一身玄青道袍,头带道冠,背负长剑。他两眉沉目,双睛浑圆有威,神光大露之中透露些许不安,被远处火焰映得通明。他长吸一口气,收敛内息。这一路疾驰追赶,真气散乱,眼前种种景象昭示此地必有凶险,火光闪耀之间妖气邪瘴之味阵阵传来。

那道士凝住心神,纵身跃起,大步奔向前方,道袍顺风飞起,背后太极图样遥遥与明月相对。及至村口,烈风裹挟热浪扑面而来,妖气夹杂着血腥味,直吹得道袍长袖满满鼓风。道士跃上一处火势较弱的屋舍之顶,端详村庄。

此村较大,有几十户屋舍,村间小石路蜿蜒向前,街道四周无生人、无死尸亦无家畜牲口的形迹,只有井眼附近地面上,赫然数道宽窄不同的血迹,随着道路走向断断续续向前。

似乎是尸体被拖拽的痕迹。

炎光冲天,火焰燃烧时放出黑色炭气,与莫名妖瘴之气混同,将周围笼罩得漆黑一片,无火炎处,数丈之外,便目已不能视物。

忽然之间,一声吼叫自右前方响起,接着,箭失破空之声响起,三枚箭失疾驰飞出随之而来。那道士腾身跃起,躲过箭失。他在空中翻一个跟斗,左手捏一个道指,右手五指大张,七色灵气汇集于掌前。左手拍上右掌背,一声大喝,真气凝结成一个“斗”字,飞向右前方一间村舍,正是箭失发出之所。

“斗”字诀击中村舍,轰隆巨响,屋舍顶梁崩塌,横梁炸成数段与脱落墙砖,四散飞出。屋中放箭之人,一声咆哮,拖拽笨重身躯向屋外撞出。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身负厚重盔甲,手持黑色巨大连弩,左边护肩已经被道士打掉,断处有黑色烟雾向地面落下。

道士忙使一个千斤坠稳稳站定,那黑甲武士单手抗弩,又放出嗖嗖两枚弩箭。道士左手拔出长剑,格挡迎面而来的箭失。身形腾挪之间,瞬息已到了袭击者身前。右手推出一掌,旋即化爪回拉。体内真气涌动,黑甲武士被往后一推,立即又被吸向道士方向。道士左手回手一剑横削,剑气迸发,那人的头颅竟被生生削下。

道士一脸愕然,需知这人之头颅有经、骨、血、肉相连,纵是他剑术高超,这一削之下,虽可断颈封喉,但终不能连骨斩断。狐疑之间,前行数步。俯身察看,只见那“黑甲武士”竟然是一副身穿重甲的骷髅,颈骨被切断,双眼窟窿处森森冥火逐渐熄灭。骨骼经风一吹,脆弱不堪,立时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团黑色瘴气,缓缓四流。

幽冥鬼甲,居然是幽冥鬼甲。

道士心中急转过数个念头,幽冥鬼甲为何会重现世间?何人要动用如此邪术来袭击一个村庄?正思索间,只听甲胄撞击之声,沉重步履之声,兵器曳地之声,声声传来。道士回头看时,又是一队同样的幽冥鬼甲,或手持长戟,或手持长弓,或拿各式兵器自黑烟之中走出,向自己逼近。

道士立刻将长剑插入地下,斜退一步,双手合成请神指,指向剑柄,真气汇聚指尖,剑身连续发出数道白虹一般的剑气,剑气运行之轨迹上,幽冥鬼甲披靡倒地,剑气更吹出一道劲风,吹动前方浓郁之黑烟。

道士趁机拔剑而起,向前连跃数丈。腾空之时,左手持剑在身后快扫数剑,发出数道剑气,阻碍其他幽冥鬼甲的追击。真气聚在双脚,直向黑烟最浓重深处奔去。

这幽冥鬼甲乃是未得安息的战场亡魂,因无人祭祀而徘徊在幽冥界,永世不得超生。如今竟然被人用术法召唤至阳间,且能具备自主行走、攻击的能力,操术者能力之强,即使是古籍记载之中亦未得见。且不论掌握此类术法的截教,早已经在神州灭亡;纵是截教尚在,《通天密典》也仅仅是存在于传奇中的古书,这操纵幽冥之术是从何处被习得的?

思索间,道士已经穿过村庄,来到村尾之外的农田之边,这一路之上虽然有不少幽冥鬼甲拦路,数量却逐渐减少,应对不难。但是血腥味越趋浓重,仿佛空气中弥漫的皆是血水,瘴气也愈加强烈,二者混合而成的黑红雾气。

在这邪魅阴森雾气之中,道士不仅视觉、听觉皆受限制,且这黑红雾气似乎要从口、耳、眼、鼻甚至皮肤渗入体内,令他有十分强烈窒息之感,难以忍受。若换做常人在这黑红雾气之中,早已被妖气侵蚀的尸骨不存。纵是像他这般道法高深之羽士,久留其中也十分危险。

道士的皮肤有如百针扎一般刺痛,又如万蚁爬一般极痒,直压得他气息紊乱。好在他终是浪荡江湖多年,深知此番事故非比寻常,于是将真气凝在双眼、双耳以便视听,封闭周身气穴,以防邪祟进一步入体。

道士人已来到村外,前方是一片农田。他屏息观察,只见农田之中有一天坑,似乎是外力所成。天坑半径约两丈有余,中央深陷而周遭高耸,整体成圆形。坑边围绕一圈球形之物,隐隐约约看去,竟像是人头。天坑对面,隐约有数具幽冥鬼甲正在行动。道士凝神看时,只见一具幽冥鬼甲将死尸拖至天坑边缘,将尸体头颅枕在天坑沿上,一手提住死尸头发,一手用黑色兵刃割开喉咙,死尸的血液顺着土坡流向天坑中央。

目光随着血流朝向看去,天坑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道士而立,身着一身黑袍,从服饰上好似道袍,但是背部并无太极图样,他头戴兜帽,两缕白发从兜帽中垂出,随风而飘。道士四下环顾,四周幽冥鬼甲数量不多,坑中所立的必是操术之人,此刻当先以力取胜,将其制服。正欲行动之时,那黑袍者莞尔笑道:“道长远道而来,近观吾计,不知有何赐教?”

道士不由大惊失色,忙飞身出击,长剑直刺向那黑袍者。黑袍者轻轻一笑,身形晃动之间,分出一道黑影正面迎上。那黑影右手赤手接住长剑剑刃,左手成指往道士腰间戳去。道士只觉一股力道挡住长剑前行的势头,同时,自己右腰之间一阵刺痛,已然中招。恼怒之下,右手推出一掌,掌劲化成太极图,直攻黑影,一击而中,太极图炸为一片紫色莲华,将黑影击散。黑袍者听到黑影消散之凄厉哭声,讪笑几声,仍不回头,接连又化出数道黑影护住周身,却不再下令攻击。道士见进攻难成,旋即跃回坑外,耳中传来四周幽冥鬼甲接近的步履之声。

道士不敢轻举妄动,四周妖气更浓,刺得皮肤疼痛感更强。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婴儿啼哭之声响起,透过厚重血雾传来,道士寻音看时,才看清那黑袍者竟是低低地浮在天坑之中,四方尸体之鲜血流入天坑,化成一片血池。血池中央有一婴孩,正躺在黑袍者脚旁大声啼哭。

黑袍者闻见婴儿啼哭之声,哈哈一笑:“吾计已成,今日不做生死之斗。此番良晤之缘,他日再续。暂别了,道智真人!”

黑袍者说话时,举手一挥,幽冥鬼甲旋即崩溃散败,只留一地甲胄,幽冥鬼影也消散空中。话音一落,黑袍者也消失在夜色之中。道智惊闻黑衣人叫出自己法号,惊奇交际。正在迟疑间,那婴儿又是一哭,道智这才回过神来,纵身跃入血池,右手仍护住身上伤口,左手将那婴儿抱起。只见那婴儿小小身躯不在襁褓之中,浑身被鲜血浸泡通红。是个男婴。

婴儿啼哭之声渐大,火势渐小,道智跃出血池,脱下道袍将婴儿身躯包住。再抬头看时,明月当空,皎洁月光倾泻血水之上,四下黑红雾气逐渐散去,顷刻之间,妖氛消散得无影无踪。

阵阵晚风袭过,夜间寒露湿气,渐渐涌至身旁,带动周遭气温缓降;远处火烧之声,仍在噼啪作响。道智浑身感觉一阵凉意,仔细端详怀中婴儿,竟已经睡着。

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他抬头往向皓月,竟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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