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志刚租住的屋子本就狭小,此刻屋内两人剑拔弩张,更显得空间压抑。柏珊抗议道:“你这是妨碍公务。”
游志刚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毫不介意她的指控:“凶手直接寄给我,是想和我取得联系。我若是把东西给警方,岂不是打草惊蛇。”
从业三十多年的老刑警,竟会说出如此狗屁不通的理论。柏珊怒道:“至少私下可以知会我和天磊,我们都是你带出来的,肯定会帮助你的。”
“你们?”游志刚抬起头,两眼尽是冷漠。“心恋出事的时候,杭平把我调出专案组,你们有出声吗?”
“当时你已经失去理智,无法保持客观!”柏珊就差急得跳脚了。
“客观?谁他妈能保持客观!”游志刚拍案而起,吓得柏珊退缩一步。“凌庸保持客观了吗?如果客观,他就不会打死冷浩。”
“他不是故意的!”
“除了你,谁信!”
柏珊哑口无言。这么多年,她从来没问过自己,或者说,故意逃避这个问题。凌庸是故意杀人吗?冷浩该死吗?
该死。她不停告诉自己,为了那十五名死者,为了游心恋,冷浩必须偿命。可凌庸所做的一切,完全背离柏珊所学。
“柏珊。”游志刚看出了她的犹豫,“你要记住,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有一个前提条件:你是警察。”
柏珊放弃抵抗,自嘲道:“和你们在一起,我总是很难长大。”
“叫你的同事进来,你们把我冰箱里的那些残肢都带走吧。”游志刚瞬间从火爆刑警转变为丧女的老父,神色黯淡地坐回沙发上。
柏珊招呼赵一航进来,然后坐在游志刚身边,宽慰道:“我会跟曹队他们解释清这些残肢的来历。”
“实话实说就好。”游志刚拍了拍柏珊的头,好像拍着女儿。“为我撒谎,不值得。”
……
一辆银色奔驰S500飞驰在回城公路上。副驾驶上,绘里香侧身对着杨旭,眯着眼上下打量。
“你这样看我,影响我开车。”
绘里香才不听他的:“别呀,我得瞧瞧,现代社会里竟然还有汉奸。”
杨旭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了只是生意,凌庸不介意,你又何必在这浪费口舌。”
“他不介意?我不信!他最小心眼儿了。”
杨旭沉了一会儿,说:“他倒是不知道我和承伯有业务往来。”
“对吧!我就说!”绘里香拍大腿的动作着实像个汉子。“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承伯手里。”
杨旭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掏出手机,滑了几下屏幕,说:“你发的那条微博给警局惹了不小麻烦,很多人在找你。我恰巧知道A市有几个人能办出这种事,这里面没有你,但有崔平。”
绘里香想了想,问:“你刚才给承伯的是什么情报。”
杨旭瞥了眼绘里香:“我的情报很贵的。”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让凌庸再找你。”看着绘里香一脸认真,杨旭决定陪这个小姑娘玩下去。“好吧,怕了你了。后排座位上有副本。”绘里香毫不客气地蹲在副驾驶上,生平第一次认真阅读起文字来。
读过之后,她的眼眶湿润了,声音也有些哽咽:“这意味着什么?”
杨旭好像没发觉她的感情波动,理性分析道:“分析情报切忌带入感情。当然,你算是半个当事人,让你保持客观很难。”
“请你废话少一点。”
杨旭一愣,才发觉身旁刚还不着调的绘里香,眼神里已经充满了仇恨。他干咳一声,说:“警方初步化验出旅馆里的耳朵属于你姐。警局内部部分人以此为由,决定重新开启‘外科医生’案。”
绘里香心一紧,眉头皱得老高:“凌庸……”
“被捕了。”杨旭最爱察言观色,通过短短对话,他早看出绘里香心思所想。“放心,他是因为你犯的事被捕的。目前,警方暂时没打算追究他杀冷浩的责任。”
回想起刚才承伯的反应,绘里香才明白:“冷浩不是被冤枉的。”
“当然。”杨旭自信地笑道,“我了解凌庸,他认准的事情不可能错。”
……
曹天磊觉得凌庸很陌生。
以往,无论凌庸干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曹天磊都能接受。刚才对空气说的那句,则超出了他接受的底线。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凌庸颓然坐在床上,两只手撑在腿上,无力地托着脑袋。
曹天磊关切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年了吧。”
“去医院看了吗?”
凌庸抬起头,很是不满:“你拿我当病人?”
“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没病才怪。”曹天磊走到床头柜旁,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知道你嘴刁,歌帝梵黑巧,一小盒就好几百呢。”
凌庸也没客气,接过来就打开了包装,掰下来一大块黑巧克力,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曹天磊鄙视道:“这么爱吃甜的,小心得糖尿病。”
“不是精神病,就是糖尿病,你还能盼我点儿好嘛。”凌庸像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嚼着,弄得牙齿都黑了。“你也太没文化了,多吃黑巧克力对身体有好处。《赌神》看过吧,周润发就爱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庸裂开嘴,露出黑牙,笑道:“你才得了老年痴呆了吧,刚问完的问题,这么快……”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曹天磊一字一句地问。凌庸一愣,怔在那里,嘴也不嚼了,笑容也僵硬了。
“我问你话呢。”曹天磊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疼。
凌庸咽下黑巧克力,又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别瞎说……”
“别骗我。”
“两年了。”凌庸痛快答道。
“为什么?”
凌庸的嘴不停嚼着:“嗨,在外边瞎混,很容易就着上这个。”
曹天磊声音硬了起来:“我说过,别骗我。”
凌庸没回话,还是不停嚼着巧克力,眼看着固体快被嚼成液体,他都没说话。曹天磊耐着性子说:“冷浩的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那孙子该死。”凌庸终于咽下第二块巧克力,“我没冤枉他。”
“我知道。”这句话好像是父亲在宽慰儿子,底气不足,缺乏说服力。“我问你,为什么吸毒。”
凌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低着头,不停往嘴里放巧克力。一块,两块,三块……
很快,巧克力盒就见底了。
凌庸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巧克力。他嚼着好吃力,一口噎一下,一口噎一下,直到噎得眼角流出泪花。曹天磊看不下去,伸手递了条毛巾给他,却被打翻在地。
凌庸站起来,嘴里有力地嚼着黑巧克力,猛地把空盒狠狠摔在地上。他含糊不清地说:“十万个为什么是吧!想知道为什么吸毒是吧!好,我告诉你。”
凌庸挥舞双手,不停在面前比划着。“因为他阴魂不散,他一直出现啊!”曹天磊跟着站了起来,想要安抚凌庸,但根本无法靠近。
“他那张丑恶的嘴脸,不停出现在我面前!恶心我!”渐渐地,凌庸飞舞的双手变慢了,眼睛也模糊了,声音也哽咽了。“我本来没想杀死他。可是他跟我说,他、他碰了她。他碰了……”
曹天磊抱住凌庸,安抚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告诉我,心恋胸前有一个桃心状的胎记。他说,他把那部分留作纪念,就是为了要亲手交给我。”凌庸哭喊着,瘫在曹天磊怀中,似乎把心里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所以我开了枪,所以我开了枪!但……他临死前却说,外科医生会亲手把那块胎记交给我。”
“别说了。”曹天磊闭上眼睛,强忍住泪水。
“老游始终不肯告诉我,他说的那块胎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凌庸抬起头,那双哭花了的眼紧盯着曹天磊。“除了老游,只有你知道。你告诉我,心恋到底有没有那块胎记。我又是不是杀错了人。你告诉我呀!!”
曹天磊闭着眼,不敢与凌庸对视。因为他发现,凌庸的眼睛好像游心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