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芸儿还不叫芸儿,她姓茗,叫茗迹,来自于21世纪,也许是个与正常人有些脱轨的人类,在一场车祸中沉沉的睡去,又在一片诡异的光亮中醒来。
抬着陌生的脑袋,拖着还算结实的身体,穿着已经折腾的不行了的,上好的绸缎衣服,从乱七八糟的城外的破庙,等一夜城门开来到城镇。还没有从城外遇见的事情缓过来,就遇见了夕月。
当时夕月身着一件青色的纱裙,少女的肤色粉嫩诱人,裙子不比寻常女子的庄重,也许显得比一般女子略为轻佻,但是很适合她。
她立在一个胭脂铺旁认真的挑选胭脂盒,脸上的表情认真的可爱,眼波流转,手指不住的摩挲着胭脂盒上的花纹。
茗迹很肯定她当时挑的是胭脂盒而不是胭脂,她的贴身丫鬟在身旁叽叽喳喳说着:“月儿姑娘...这个桃红不错...月儿姑娘你看!”
茗迹只是刚回到热闹的人群中有点征,那突如其来的喧嚣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立马就被一抹艳色带了去,以至于没什么别的想法,便将目光直直的搁在她人身上,心中倒也未生出什么绮念。
夕月发现了,察觉到炙热的目光回头便看见距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脏乱却又难掩清秀的姑娘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小姑娘眼底是难掩的疲惫和乌青,但是那双眼依然出奇的亮。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若对方是个男子,自己大可瞪他一眼然后不予理会离开此地,偏生对方是个女子,而且撞上自己的目光毫无闪躲之意,那种坦然好似方才盯着别人瞧的是自己。
茗迹看着那个女子回头,眼神充满疑惑不解,又有些别扭,却也不带别的歧视的想法,那微微低头,素手带袖掩唇的模样,当真如云一般缥缈。
小丫鬟也发现了,还以为是乞丐,生了怒气发话了,小眼一瞪,手往腰间一插,仰着头蹭蹭蹭走了过去:
“喂!你这人好生无礼,虽同为女子,哪有这样盯着我家姑娘看的。”
茗迹移开目光看了丫鬟一眼,呀,好大脾气啊。奈何一夜微凉,脑袋晕晕沉沉,有点当机,未语。
夕月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袅袅移步行至茗迹面前,伸手制止了丫鬟生气欲言,上下打量了茗迹一番。
彼时一名窈窕少女立于一个脏乱不见容颜的女孩对面,清晨的空气中还夹杂着露水和飘香的豆浆味道,早起忙碌的人们穿梭在他们之间。
人来人往或许有人多看了一眼又匆匆走过,茗迹总有一种眼前摆着看不见的选择一般,隐隐传来那种不喜欢的味道。
压力的味道。
就散在这座写着苍劲古老名字的城里,又或者其实游离在这一大片空气中,掩盖了白陶城。
茗迹总是对这种氛围里夹杂的味道异样的敏感,按照父母那一派科学的说法,这叫做第六感。
“姑娘这番模样甚是狼狈,可是历了灾难?”
“...”茗迹将目光又挪回夕月身上,一说话那声音,软软儒儒,听起来莫名的舒服。
女子沉吟片刻,眼里深沉莫测:
“我猜姑娘现今无容身之所,我倒是可以带姑娘去个吃好睡好的地方,只是不知姑娘愿意不愿意。”
茗迹没有作出回应,歪着脑袋盯着这女子,那女子对于干净的目光也不躲闪,媚眼如丝,微笑着带点羞涩。
茗迹感叹着姑娘气质如玉,心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去哪里不是去处呢?
这么思考着的刹那间,脑海里划过一个听过的名字,无意识的开口:“我叫芸儿。”
那之后就开始在夜晴楼混混日子偷偷吃,逗逗姑娘溜溜弯,日子惬意又自在,让茗迹都差点忘了,这个芸儿还是个有故事的姑娘家。
茗迹对着贴合还算平整的铜镜,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的瞧,镜子里那张勉强算得上是清秀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待用的棋子,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棋子,在城外得来的情报听起来确实就是一个小人物。
什么苏王府的小浣衣丫鬟,前不久赎身之后消失不见,什么随后家中唯一的醉鬼父亲猝死啊。
这些个经历总是让人有种宫斗剧里,那些受牵连的小人物的下场,只能希望自己待的这个身体不是什么倒霉的小人物吧。
然后就是夕月莫名的带着来青楼,白陶的可怜人儿也不少,茗迹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运气好,一进城就被收养了,而今夕月的那番举动,只怕是谋划的事情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茗迹并不介意被利用被安排,但是贞操这种东西好歹还是属于自己的吧。
再来几个侯爷也不给。
这么想着,茗迹忍不住把掏出白玉石项链,眼神有些复杂,良久,幽幽叹口气。
毕竟夕月也只是个花魁,说不定也是不得已为之,能帮就帮看看吧,到时候只要见情况不对跑了就是。
茗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也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会跑不掉,更没有去想自己作为一枚棋子,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这样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个所谓。
当然她也知道不了许多,就好比夜晴楼顶端房门之后,又是谁和谁在商量着什么。
“上次把她带进来,你做的很好。”女子声音清冷,一袭黑袍,面容被隐在一身素黑之后:“公子的意思,她不能掉半根汗毛,过几天安逸候要来见见她,让他见,别让他碰,尽量动静闹大些,把消息送到沈二小姐手里。”
夕月早已没有常日见的娇弱,立在女子身侧笔直难撼动,微垂头。
“这几天我会暂时待在楼里,白夜不用跟着我,借着周年庆的由头,将楼里的布防查一查,把之前放进来的安逸候的人再找借口请出去。”
另一侧立着一个沉默着的布衣男子,同夕月年纪相当,眼中满是麻木和淡漠,像一桩伤痕累累又屹立不倒的木头人一般,旁人光是看着就心惊。
“水姑娘,公子此番是?”夕月想起那一双明亮的双眼,一向规矩不多话的夕月忍不住开了口。
那女子就是夜晴楼的大妈妈——水无痕。
水无痕抬头看了一眼夕月,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的,那是一张意外年轻美丽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死气沉沉,似一颗濒死的枯木,留一线生机,却早已绝望。
“公子与安逸候宿怨已久,此次听闻皇上有心促成苏王府和沈府的两桩婚事,其中那泼辣的沈二小姐便是要嫁给安逸候,此番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把那个沈二小姐引过来,到时候安逸候不管是否婚成,想必这日子也不会好过。”
夕月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侧的白夜也忍不住侧目,却什么也没说。
“今日你与她交谈之后她在做什么?”水无痕似是随口一提,风轻云淡。
“听小厮说她自称将要迎接贵客,先在薇儿面前大肆炫耀了一番,气的薇儿躲进闺房,砸坏了不少东西,还使唤我的丫鬟去伺候,这又是要吃要喝,又是要净身画眉盘发,这会儿啊,大概歇停了睡下了吧。”
一提及芸儿,夕月的语气都不自觉的放缓了些,说到最后竟有些好笑。
水无痕眼珠子都没有抬:“听闻那薇儿素来与芸儿看不对眼,是个爱找茬的主,偏生不如芸儿嘴利,想必今天晚上是睡不踏实,明日也不得空去找茬了,你那个丫鬟折腾了一宿,明日怕是无法再去凌云阁收送消息了,这个不安分的丫头,怕只是想着明日光明正大的出去玩。”
凌云阁就是那沈二小姐手底下的商业饭楼,同夜晴楼也有些来往,夜晴楼送落魄富家艺妓过去卖唱,收入是二八分成,夜晴楼看中了鱼龙混杂的小道消息,凌云阁看中的是高雅糜音的美女带来的客源。
夜晴楼总是会定期派人去收送消息指令,这个人就是夕月的那个小丫鬟。
夕月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丫头,怎么也吃不得亏。
“这个丫头倒是机灵,不过。。。倘若你的妹妹尚在人世,也当这般年纪。”
夕月一惊,笑意凝结在嘴角,只见水无痕单手衬着脑袋,素黑宽大的袖袍从白皙纤细的手臂滑下,细长平直的眉看不出喜怒。
夕月噗通跪下,咬着牙,声音有一丝颤抖:“是月儿僭越了。”
只有她自己明白,那并不是害怕的颤抖,她和白夜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那些个会为了害怕犯错而战战兢兢的人,只是想着那双明亮的双眼,和记忆中那双眼重叠,再想想自己所作出的利用,心中忍不住的颤抖。
“芸儿比你妹妹命好,不会变成丧命的棋子。”水无痕似呓语般轻轻叹息,也不顾夕月僵住了的身体,挥了挥手:“此番周年庆典就交托于你了,除了管事妈妈,你自己从楼里选几个伶俐的人吧,若非安逸候的事情,其他的便莫再打扰我了。”
夕月垂眸,利索行个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