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出乎意外的发现令小黑很是惊喜,他甚至庆幸自己从原来的鸡圈里逃了出来,否则大概到死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还会飞!初初发现自己会飞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不断尝试着以不同姿势、不同位置、不同高度去飞,最终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得心应手,终于他可以在小树林儿的上空自由翱翔了。
从天空俯瞰大地的感觉与在地面上低头刨食是完全不同的。小黑瞬间觉得自己的胸中充满了某种莫名的豪气,让他想飞得更高、更远,让他想做点什么来安抚一下自己这充溢的一腔热血。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鸡圈里的杂毛黑子了,再也不可能重新委身于某个鸡圈,在狭窄的窝棚里踱步、腾挪,等待那一日两三餐的吃食。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那半袋猪饲料也慢慢见了底了。小黑倒是不大担心吃的,因为气候转暖之后,山野间万物复苏,靠着自己一张尖喙,两只利爪,填饱肚子还是不太难的。麻烦的是各种在鸡圈里生活不需要担心的天敌也复苏了,而且活动日渐频繁。上次有只小狐狸在猪舍外探头探脑,吓得小黑一整天没敢出去。还有一次正飞得高兴,忽然迎面有只老鹰冲了过来,吓得他立马降落到小树林里,躲在枝枝杈杈的灌木丛中,最后那只老鹰只好悻悻而归。
免费食物的耗尽,周边天敌的威胁,还有心中日渐膨胀的那种不安分,令小黑觉得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于是就想到了在鸡群里流传甚广的金羽国的传说,那是不知哪一代的山羊大婶在外面放牧时听来的,然后就在这个鸡圈里一代代地流传下来。多数鸡都是当笑话听的,因为反正自己也不会飞,是否真有这么个地方对自己来说是无所谓的。小黑也一样。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开始认真思索这种可能性,而且还找机会咨询了一只过路的野雁和一只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青蛙。他们都表示听说过,但并不知真假,因为没去过,只知道传说中要向北去,度过不渡河,攀上难越岭,找到万知婆婆就可以了。
终于小黑决定出发了。日渐转暖的气候,日渐娴熟的飞行技巧,年轻强健的身体,对传说中未知之地的向往,种种因素支撑着他,阴差阳错的运气庇佑着他,一路上几乎是顺风顺水地来到了难越岭。
然后,呵呵,好像就只有呵呵了。
莫名其妙的困境,宛如根本不存在的万知婆婆,看不见摸不着的金羽国,还有,呃,有吃有喝、没有天敌环伺、没有人类欺压的桃源圣地。
黑胖子摸摸鼓胀的大肚皮,长叹一声感概道:
“唉!其实就是一个适应、一个习惯的问题。你看我自小在鸡圈里生活,到点儿有饭吃,只要不轮着自己挨宰,觉得也挺好啊!后来跑到村外的树林,地里刨出来的虫子又肥又新鲜,好吃!又突然发现自己会飞,想往哪飞往哪飞,惬意啊!如果不是野外的天敌太可怕,其实也活得挺舒心的。想去金羽国,一是毕竟声名远扬,没见过好奇啊,二嘛,不也是听说那里既没有人类的欺压,也没有天敌的骚扰,能活得更安全、更滋润嘛!刚到这里时,我跟你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到处找那个什么万知婆婆,嘿,影子都没见一个!后来就没了心劲儿了,不找喽!你今天回来的挺早,是跟我当初一样泄气了吧?哈哈!没事儿!有什么关系?!我觉得现在其实挺好的,这里不就有吃有喝吗?这里不就没天敌没人类嘛?非要去什么劳什子金羽国干吗?!而且这里的大苹果我以前在鸡圈和小树林都没吃过呢,是到这里才尝到的美味啊!是,外面那些可恶的小动物们都不跟我们玩儿,啊呸!小爷才不稀罕呢。这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鸡飞来,我刚来的时候跟以前那两只鸡作伴儿,我们活得挺开心的!可惜后来他俩都慢慢死了……现在不是你来了嘛,啊,你多好,有我陪你!唔,以后还会有新伙伴加入的!”
黑胖子发表完感想,觉得又饱又困,打了个哈欠,心疼自己吃苹果吃累着了,于是不管不顾闭眼趴下,就地休息。可能是肚子里刚吃了太多的苹果,趴着顶的不舒服,不由得侧了侧身子,变成半仰着躺在地上。于是肚皮上黑灰相杂、毫无光泽的细密绒毛上粘结着泥浆和数不清的小沙粒、碎树叶、杂草屑等,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肥硕的身躯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证明着这并非一只死鸡,而是尚有生命的。
大冠听他唠叨了许久,充分发泄了一下长期没有同伴的憋闷,此刻看他沉沉睡去,那微闭的眼睛、坦然斜躺的身体、随呼吸起伏的满身肥肉,无一不表达着他对当下生活的安然与满足。
大冠心下感慨,但也知道,自己可以无憾离去了。
……
入夜,山林沉寂,星月昏暗,在瀑流单调、亘古的背景音乐烘托之下,只有黑毛胖子起伏、断续的粗重鼾声在夜色中回荡。当大冠象往常一样抚摸冰玉珠时,感觉寒意已然尽消,珠体光滑,温润如水。
他将珠子贴上自己的面庞,闭目喃喃道:
“你是在这世上寻不到温暖才把自己封进冰珠里的吗?我是已暖化了你通体的寒冰吗?……出来吧,我日日等你作伴……你可知我心底也有寒冰吗?”
言毕,微阖的眼皮轻轻颤动着,眼角已有潮意。
玉珠默然静寂,只管极柔滑、极润泽地贴着大冠的脸庞,只是珠壳之内难以觉察地有了一丝极细微的亮光,这亮光在冰玉珠通体外现的莹莹光华映射之下,游丝般似有若无。但外现的熠熠光华无论怎样炫目都有一种清冷之意,而珠壳内新生的这一丝微光却隐含着融融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