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国后嫁了一国之尊,生下个玉树临风的儿子,又收了金鸾这么个体贴孝顺的女儿,但最终却连天年的一半都未能得享,虽然金鸾殷勤服侍,国后还是没过几年就离世了。按说白玉缠绵病榻多年,此番离世也算解脱,只是金鸾服侍多年,情义深厚,忽然阴阳两隔,却是悲痛欲绝,三日不饮不食,不言不语。国尊更是痛不欲生,自此沉沦,一蹶不振,活得浑浑噩噩,而爱妻留下的唯一的儿子也就成了国尊的心头肉。眼见这个儿子如珠似玉、一天天长得愈加俊美绝伦,国尊的眼前就不禁闪现出亡妻俏丽的容颜,心下亦稍觉宽慰。
国尊无心国事,且兼日渐年迈,而金翊身受丧母之痛,神情恍惚了好多日子,但也许年岁渐长,也许百药局多年奉药有效,身子倒是渐渐强健。于是国尊干脆将金羽国一应大小事务,提前交给王子金翊打理。而金翊年岁虽小,但素有大志,幼时即曾放言“欲做金羽国古往今来之翘楚”,现在年岁渐长,更加精明强干,接手后即刻显露出不凡的才干,上慰老父慈怀,中掌国事大权,下安子民之心,打理的竟也似模似样。国尊很是欣慰,便也更加懒理国事。
但金翊对金鸾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金鸾很小就生活在国后白玉的身边,举手投足都有白玉那种温婉、娴雅之气,更兼她始终记得自己身为“义女”,故而姿态谦卑,无事不言。国尊看金翊想起爱妻是因为“形似”,金翊看金鸾却因“神似”而常常想起母亲。他开始被金鸾所吸引,莫名地时时想要亲近金鸾,总是会借故去探望她。而放下居高临下的高傲与偏见后,他也不得不承认,金鸾拥有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睿智、聪慧,拙中有巧。金鸾对金翊恭敬得体,但却并不亲近。于是一日金翊突然高调向臣民强调金鸾的“公主”身份,要求她参加飞天殿议事厅的议事活动,为国事出力。金鸾无奈,初始都安居角落,默不作声,但听得多了,不免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有时金翊问到,她便侃侃而谈,诸臣闻之皆讶然,金翊亦点头称许。日久,举国皆知:金鸾公主为王子殿下的治国臂膀。但金鸾待金翊一如从前,敬而不近。除了参与国事,日常只与一个近身侍女为伴,独居于飞天殿西侧的一个小房间内,从不刻意招摇。
与此同时,前朝积弊却尚无本质缓解,岛上形势也是暗潮涌动。当朝国尊在位而不理政,当权而不治国,于民既不施恩,于己亦难立威。而金翊再怎样英俊、能干,毕竟年岁尚轻,以王子之位而行国尊之令,多少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岛内民众虽喜其英姿伟貌,但却少了些敬畏之心。于是民间势力悄然凝聚,目下已形成紫渊阁和虹照居两股主要力量,紫渊阁阁主紫衣公子,虹照居主人彩衣姑娘,带领各自的手下分别占据着岛上东西二峰,与主峰的飞天殿隐隐成分庭抗礼之势。其他江湖小门小派则不可胜数,但大多今日聚,明日散,不成气候。然而有一句传言不知来处却已举国皆知:
“金羽鸡大智大勇,奈何子孙数代不肖,焉能永世为王?!”
……
艳阳高照,清风徐徐,这种天气带来的感受除了心旷神怡还是心旷神怡,白云如絮,东一堆西一堆的,云间的空处则蔚蓝如洗,明净高远。在云间迅速穿过的大冠被大簇大簇的云絮绵绵不断地温柔挤压着,阳光并不猛烈,奈何角度恰好,晃得大冠几乎睁不开眼睛,勉强瞄一眼蓝灵,却见他周身蓝绿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颈部的的虹彩益发夺目,几乎笼罩全身,成为一团梦幻。大冠忍不住赞叹道:“真好看!蓝灵,你美得就像个梦一样!”
蓝灵抖抖翅膀,笑道:“那是!真正美的东西都在灵界,你们凡界哪有!”
大冠笑骂道:“夸你一句还真不知道你是谁了啊!看不起我们凡界?凡界没有美的东西吗?更何况还有仙界呢!”
蓝灵点点头:“好吧,不打击你了。凡界当然也有美的东西,只是凡界真正美的东西大都比较质朴,不是所有凡界生灵都能感受到的。当然仙界很美啊,美得难以想象,所以也便美得虚幻。”
大冠揶揄道:“是啊是啊!……那你们灵界呢?你们不虚幻?”
“我们灵界嘛……”蓝灵顿了顿,忽然展颜一笑:“我们美得精致。”
大冠大笑,边笑边叹:“好吧,被你打败了!……你确实美得精致,我还真是无言以对了!”
说笑间,金蛛网默然飞驰,大冠努力分辨着下方飞越变幻的模糊景物,又勉强动了动被绑缚的有些麻木的身体,道:“也不知还有多远?飞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闷了吗?”
蓝灵在蛛网上跳了两格,换了一处站定,转头望着大冠,黑睛莹莹,明净若宝石闪烁,忽然尖喙微启,喉头轻颤,一串清越之音响起,宛转明丽,如珠如玑,时如瀑布奔流,时如溪水潺潺,如松间林啸,如夜半低吟,并无一字内容,却闻之心荡,随之起伏,茫然忘其身之所处。
大冠正听得如醉如痴,蓝灵的鸣叫却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紧接着大冠就觉金蛛网如同断崖跌落一般,由九天之上、白云之巅自由落体式笔直下坠!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金蛛网垂直下降,势如破竹。大冠卧在网上,空气的摩擦锐利如刀,他只能闭着眼睛感受着四围“飕飕”的风声迅捷地从耳边略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如同一个厚实的毛巾堵住了他的嘴巴,令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整个蛛网即将“啪”的一声或是“哐”的一下跌落在地,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摔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这一刻似乎比沉沉暗夜中期盼天明还要漫长,但又似乎短暂的如同电光石火。就在大冠的脑子因突发的意外而惊恐、短路,完全无法思考时,一切悄然停止。
没有“啪”也没有“哐”,金蛛网和绑缚的蛛丝已消失无踪,面前是无垠的大海,微波荡漾,碧蓝空阔,一直延伸到天边,终于海天一色。大冠静静地卧在地上,祥和、安适。刚经历过那令人窒息的失重后,这样踏实的感觉真好,大冠又卧了几秒钟,没有立刻起身,身下的细沙柔软而温暖,空气中有种淡淡的咸湿腥气,周围很是安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的“哗哗”声。但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十分淡定、理性的评价:
“这里还不错。”
是的,那是蓝灵。
大冠抬起头,只见蓝灵优雅地站在沙地上,不时单足站立,缩起一只脚爪,用长喙清理一下脚爪上粘附的沙粒。大冠甩甩头,站起来,扑棱扑棱全身,面向大海,尽情伸展开两条有些麻木但依然强健的翅膀,迎着碧波千顷的平静大海,沐浴着阳光。
回转身,一座美丽的世外小岛赫然眼前,岛上三座山峰直插天空。脚边进岛的小路边,一方椭圆形巨石默然耸立道旁,上面是三个刀劈斧凿的大字:
“金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