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一
程千一路追踪独眼狼。拐进一条巷子,穿过两条街,翻过一堵墙,跳进一个院子,然后转一个方向,跃出墙去,接着窜上一个屋顶,一连飞过四座房子,跳下,再跑出五条街,方才停了下来。独眼狼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道的铺面早已关了门,唯有街尾还有一个卖凉茶的老头没有收摊。摊前竹杆上挂着一个不太亮的灯笼,透着微光。
程千向凉茶摊走去,左右是追不上了,喝碗凉茶解解渴。
凉茶摊很简单,两张四方桌,八条长板凳。一张桌子有人占了,衣着破烂,象个乞丐,却是个瞎子,翻着白眼,捧着一把旧二胡,靠在板凳上是一根探路的长竹竿。
程千在另一张桌边坐下。
茶上。
程千喝了一口碗中的凉茶。皱眉。
不是因为茶味不妥,而是因为一个声音。
二胡声。瞎子拉响了手中的二胡。声音悠扬沉重,极富感染力。
程千眉头微松,思绪随着音乐渐渐飘远。程千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是一段悲惨的记忆。他是一个孤儿,过着衣不遮体,与狗抢食的日子。少年时,为了生存,受尽了欺凌,苦苦挣扎着练就了一身生存的本领。成年后碰到了自己的妻子,却因难产母子皆亡。
程千回想起这些,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失败,活在世上毫无意思,尽是受人耻笑,轻生之念顿起。
程千的目光渐渐迷离,手中已微颤着聚集起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瞎子依旧拉着二胡,脸上却现出一种奇怪的笑意。
突然,一道白光劈头而下,迅如闪电,霸气如虹。
程千不是瞎子,但他已陷入沉思,什么也看不见。
瞎子翻着白眼,但他却看见了,因为那是一道刀光,劈他头,要他命的刀光。
到了要命的时候,瞎子也能睁开眼。
瞎子弦松,顺手拿起边上的探路竹一挥而上。竹竿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型,如同一把延伸的长刀,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
“啊!”惊叫。白光立刻消失,一个靓丽的身影落在地上。
竟是樱子。
竹竿一击未中,却未停下,顺势一刺而出,如同一杆破空的长枪,谁敢挡路,它就敢将谁一刺而穿。
长枪刺向樱子,樱子色变,在这杆长枪下,她已不敢出刀。因为长枪刺来的速度之快,会在她举刀的瞬间刺入她的身体。
樱子也不敢躲闪,因为长枪已刺到,躲闪已没有任何意义,动,只能让枪刺过身体时更加痛苦。
樱子已绝望。
“咔!”光闪,脆响。
竹竿被一刀劈断。那是程千,驾驭刀的人。刀在手,刀不长,刀身窄而刃锋,便于藏入袖中。
“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音索命竟是你。”程千已清醒,冷语道。
“嘿嘿,驭刀者,果然名不虚传,你是第一个在我的《黑色悲音》中清醒过来的人。看来你的意志力确非常人可比。”假瞎子冷笑道。
魔音其实并非有魔法的音乐,《黑色悲音》只是一首二胡曲,就是江湖上盛传的杀人曲。其奥妙在于,此曲悲哀动人,听者往往陷入沉思,回想起人生的不如意处,进而产生厌世,轻生的念头。
能谱此曲者,定是对音乐极有天赋的人。而能用此曲杀人者,也必是对杀人的技法有很深研究的人。
而这假瞎子,正是这样的人。
“你我从未相识,更无仇怨,为何杀我?”程千语气如冰,质问道。
“嘿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难道你驭刀者不明白这个道理?”假瞎子白眼一翻,阴笑道。
“有人请你来杀我?我一无钱,二无势,有何好杀的?”程千问道。
“但你已涉入钱势的谋杀之中。所以你必须死。”假瞎子答道。
“关于老虎?”程千又问。
“知道得太多,到了黄泉路,你还得再死一次,才能让人放心啊。嘿嘿。”假瞎子又笑。
假瞎子笑音未落,便已出手。
假瞎子出手,仍是出枪,手中那竹枪一刺而出。
樱子摇头,她不明白这假瞎子为何还敢用这竿断竹刺出。
程千冷笑,难道这人真是瞎子?还是他在藐视自己?
断竹刺出,无任何威胁可言。程千笑了,他放松了警惕,想看看此人到底要怎么玩?
然而程千笑意刚起,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断竹无杀意,有杀意的是断竹之口刺出一竿银枪。竹子立刻恢复了原先的长度,转眼便刺到了程千的胸前。
谁能想到,一根普通的断竹内竟暗藏机关。
这机关设得精妙啊,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程千真是有幸啊,竟能见到,但这就象死神的笑脸,待到见到时,已是离死不远了。
黄泉路已经铺到了脚下,程千已无处可逃。
不能挥刀,因为此枪已是精钢打造而成,刀劈不断。
不能躲,任何躲避的道路都在此枪的杀伤范围之内。
假瞎子脸上笑意盛起,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躲过这精妙的一枪。在他的眼中,程千已是一个死人。
但程千还不是个死人,不能躲,刀却是要挥的,死也不是死得无声无息。这是他的性格。
程千挥刀。
光闪过,假瞎子的脸立刻僵硬,笑意已无法褪下。
因为他的咽喉已被程千的刀划过,虽然程千还站在竹竿之外,虽然刀还在他手上。
但程千的刀确已飞过他的咽喉,袖中刀,也是链子刀。细如丝的链子系在程千的手上,刀见血即回。
程千的刀才真正是死神的笑脸。
假瞎子已上黄泉路。
樱子的表情很复杂,既是惊骇,又是佩服。她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刀法。
“你到底是人还是神啊?”樱子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杀手而矣。”程千笑道。
“唉,可笑的是竟有人想致你这样的杀手于死地。”樱子叹道。
“因为我这样的杀手留在世上过于危险。”程千道。
“难道他们在为民除害?”樱子又问道。
“嘿嘿,除害,那本是我这样的杀手该干的事。”程千又笑道。
“哦?”
“老虎不该死?”程千反问道。
“这,严格来说,该。”樱子一怔,道。她不太清楚程千这话的意思。
“从他卖掉的鸦片数量来算,他不应该只死一次。”程千的表情很微妙,好象有怒,似乎有恨,缓缓道。
“可是你一次就杀了他。”樱子道。
“没有,我只是应他本人的要求做了一件掩人耳目的事。”程千道。
“什么,老虎没有死?”樱子惊讶。
“是的,所以他要请人来杀我灭口。”程千道。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然后躲过林则徐禁烟的锋芒,从而另起炉灶?”樱子终于明白了。
“嘿嘿,所以他现在必须死。否则,我将永无宁日。”程千道。
“哼,这人的确该死。我会帮你。”樱子恨声道。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藏在哪里。”程千看了樱子一眼,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嘿嘿,那倒未必。”樱子道。
“你知道他的藏身之地?”程千有些惊讶了。
“我不知道,但只要价钱合适,他知道。”樱子用手指了指那卖凉茶的老头。
程千顺势看去,那老头粗布粗衣,背部稍驼,脸上布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皱纹,看上去很普通。
程千看不出他和普通老头有任何的不同之处,不解地又向程千看去。
樱子笑了笑,说道,“再看。”
街头不知何时走出两三个乞丐,乞丐很脏,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异味,其中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腿,他们相互搀扶着向凉茶老头走去。
“老人家,给碗茶喝吧。”乞丐央求道。
程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闻不惯乞丐身上的那股味道。
卖凉茶的老头和蔼地笑了笑,抬起茶壶在乞丐们伸出的破碗中点了几点。
“谢谢,谢谢。”乞丐们感恩戴德,弯腰鞠躬,连声道谢。蹲到墙角边上喝了起来。
“明白了吗?”樱子问道。
“明白什么?”程千依然不解,反问道。
“这就是他的消息来源,广州城内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在他这里,你都可以得知。”樱子道。
程千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么简单。
老头好善,乞丐们来讨茶喝,他从不拒绝。老头也好事,乞丐们在广州城内见到的,听到的,奇闻也好,轶事也好,哪家寡妇偷了人,哪家男人又在外面养了几个小老婆,无论大小事情他都爱听。乞丐们喝了他的茶,又找到一个愿意听他们胡侃的人,一个个如同得了知音一般,竟争相恐后,天花乱缀地讲与他听。
程千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世界真是奇妙,有些人自以为聪明绝顶,削尖了脑袋想赚钱,却小事不肯做,大事做不来,到头来一事无成,白白成了一个废人。却不知只要你肯留心,一切皆能成为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