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落梅还想要说话，但从他嘴中吐出的却只有鲜血。
他还想要挣扎，可他用尽了力气，却只能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颤颤巍巍地掐向姜无炎的脖子。但他的右手只在姜无炎的脖子上留下了个血手印，便又垂了下去。
“哈哈！”
姜无炎猛地将剑抽出，欧阳落梅一下趴在了地上。姜无炎又抬脚一踢，将欧阳落梅踢得翻过身来，仰面躺倒。
“噗！”
又是一剑，姜无炎又朝着欧阳落梅的心脉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
欧阳落梅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没了动静。
姜无炎把剑拔出，又探了探欧阳落梅的鼻息和脉搏，确定他已经死透，这才放下心来。他把手伸进欧阳落梅的怀中探索着，将武林盟主的玉牌掏了出来。
“落梅，别怪我心狠，我会让你和杨姨入土为安的。”
梅府，正房内。
苑冰晴坐在床上，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三个黑衣人，心里害怕极了。
这三个人穿着同样的黑色长衫，带着同样的斗笠，有着同样的身高体型，甚至连站姿都是一模一样。虽然他们都蒙着面，但露出的眉宇都无半分差别，可以想见他们也一定有着同样的容貌。
方才苑冰晴就是被他们三人中的一个拽进了屋中，当然她已分不清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从她坐在床上后，只得了一条毛巾将脸擦干，便再无半分自由，只能坐在这里。
苑冰晴也不敢太过分，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在做一切事情之前都要为腹中的胎儿考虑。
“吱！”
房门被推开，姜无炎缓步走了进来。那三人齐齐转身，躬身施礼道，“少主！”
“你们出去吧。”
“是！”
那三人听得姜无炎命令，又齐齐走出房门。姜无炎将门关上，缓步走到苑冰晴面前，露出温柔的笑容，向她问道，“冰晴，刚才吓到你了吗？”
苑冰晴此刻确实是吓得不轻，却也并不全是因为欧阳落梅突然喷血。
她本以为刚才那三人是强盗土匪之流，她还在等着落梅或者杨姨前来搭救，她虽然不知道刚才是什么情况，但她相信以落梅的身手不会有问题，她最担心的还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
可刚才姜无炎进来，那三人却是毕恭毕敬，还称他为“少主”，这可真让苑冰晴想不通。
她看着姜无炎，发现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衣服上也沾了许多血迹，而且胸前的衣服还被划破了。
“无炎，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咱们先把衣服换了吧，好吗？”
“嗯。”
苑冰晴见无炎如此镇定，便觉得落梅和杨姨也并无大碍。当下她便去给姜无炎拿了套新的白色内衬，自己也把外套脱了下来。
“好了，我们睡觉吧。”
“等等。”
苑冰晴拉着姜无炎坐到床上，焦急地问道，“你不准备跟我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吗？”
姜无炎笑着回道，“冰晴，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啊？”
苑冰晴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一股寒气从她的背脊悄然爬上。
“冰晴，我是可以骗你的，不过我并不想要骗你。你是我的妻子，要陪我度过余生，我总不能骗你一辈子。”
姜无炎深情地看着苑冰晴，那样子就像是要对爱人表明真心，可他说出的话却偏偏让人觉得恐惧。
“我让你给落梅端去的醒酒汤里，被我下了毒。”
“什么？”
苑冰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让你穿上冰雨的衣服，也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没有戒心罢了。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不过我就是这样谨慎，你应该懂我的。”
“你……你为什么要害落梅？”
姜无炎宠溺地摸了摸苑冰晴的脑袋，柔声说道，“冰晴，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我知道你肯定会非常震惊，但我相信你肯定能理解我的，因为你是我姜无炎挑中的女人。”
姜无炎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声调柔和，但每一句到了苑冰晴耳中，却都像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里。
她恐惧、不安，她似乎不再认识她的夫君。
她现在才明白，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风在吹着，雪在下着。
太阳虽然就在天空挂着，但却根本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城北这片荒林，在这片大雪中，即将失去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
那是一只松鼠，它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到处乱窜，它应该找个暖和的地方躲过这个寒冬。
但它已经没了食物，它必须出来，它并不会思考到在这样的天气中它会先被冻死，它只知道没了食物它会被饿死。
它不知道它在与怎样的存在做着斗争，但它确实在斗争着，这是它的本能。
只可惜它实在斗不赢。
它立在一块儿小土包上，环顾四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噗！”
“吱！”
这只松鼠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土包里竟然长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它。它挣扎，它撕咬，它把这只手弄得鲜血淋漓。
可是它越这样，这手就攥得越紧。
“噗！”
又一只手从土里钻了出来，这两只手也像这只松鼠一样，不停地挣扎，就像两颗小树苗，不停地长大，越来越长。终于，一颗脑袋从土里翻了出来。
“呼……哈……”
这人喘着粗气，看着手中握着的松鼠，松鼠竟也停止了挣扎，看着他，双眼竟似透出祈求的目光。
但这人没有丝毫犹豫，他张开大口，直接咬了下去。
“吱！”
松鼠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
它死了。
但欧阳落梅活了下来。
他用力地吮吸着，吸干了它最后一滴血才把它丢掉。
他用力地向外爬着，爬出了这个土包，瘫坐在地上，环顾四周。
慢慢地，他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又摸了摸。
伤口依旧刺痛，但他却仍然活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不再去细想，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他站起身，又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面前这一个小土包。他马上趴在这土包前，用双手疯狂地挖着。
他找的是杨妙涵的尸体。
没挖多久，他就找到了。
这一瞬间，他又从疯狂变得呆滞。
“啊……”
他好像还是不太相信，他又伸手探了探杨妙涵的鼻息。
他当然探不到任何东西，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还有僵硬。
“啊！”
他一把将杨妙涵的尸体搂入怀中，放声大哭。
哭声戛然而止，欧阳落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赶忙背起杨妙涵的尸体，向着北方跑去。
这雪越下越大，已经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哈哈，师父，我们去堆雪人吧。”
“幼稚！”
华三问完全不理会李小妹，只趴在桌前聚精会神地摆弄着眼前的几种药材。
“师父，你除了研究这些药材就没有别的兴趣了吗？”
“你懂什么，我正在研制新药。你要是闲得慌，还不如去把门修好。”
李小妹转身看向那扇被欧阳落梅踢坏的门，虽然已经被她勉强安上了，但是总也关不严，风一吹就像残叶一样来回摇摆，这在大冬天可是够要命的。
“乖仔他不是说过会给您做一扇结实十倍的门吗？”
“哼，等那个扫把星兑现诺言，恐怕我都入土了。”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风铃声响起，华三问眉头一皱。
“这大冷天的，谁又找上门了？”
“哈哈，没准儿就是乖仔呢，我去了啊。”
李小妹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期待着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的确见到了，但她却十分震惊。
“救……救救她……”
欧阳落梅说出这一句话，便再也撑不住。他闭上双眼，和他背上的杨妙涵一起倒在了雪地中。
“乖仔！”
李小妹惊呼一声，赶忙蹲下去查看二人情况。二人浑身都冰冷僵硬，欧阳落梅还有细微的气息，但杨妙涵却已经没有一丝生气。李小妹想把二人拖回去，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拖得动两个人。
“师父，快来救命啊！乖仔他出事了，师父！”
连着叫了几声，华三问终于跑了出来，他先是看了杨妙涵一眼，便蹲下身给欧阳落梅把脉。片刻后，华三问一脸震惊，沉吟道，“奇毒，真是奇毒。”
说罢，华三问赶忙背起欧阳落梅，又跑了回去。
“师父！”
李小妹叫了一声，却是没有回音。她只得背上杨妙涵，慢慢地往回走。
华三问冲进医庐，一把将圆桌上的酒壶酒杯全都扫到地上，将欧阳落梅放在桌上，一边给他把脉，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
“师父。”
听得呼唤，华三问皱紧眉头，向门口看去，见李小妹背着杨妙涵正要进屋，立马大吼道，“你把这尸体背进来干嘛？”
“这……乖仔说要救救她……”
“你当我是神仙啊？赶紧滚出去！不然你就等着埋两具尸体吧！”
李小妹不再说话，默默地走了出去。
华三问又看向欧阳落梅，眉眼之间明明流露出紧张的情绪，但却露出了笑容。
“好小子，我就知道没交错你这个朋友，你总能给我带来挑战。”
说着，华三问撸起了袖子，一手摸向欧阳落梅的丹田，一手摸向欧阳落梅的心脉。
“臭小子，你可要顶住！”
欧阳落梅当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
昏迷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在昏着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你醒来时觉得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秒，但其实已经过去了三五天，甚至三五年都有可能。
欧阳落梅慢慢地睁开眼，就看到华三问坐在床前看着他。
“哈哈，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今天能醒过来，哈哈！”
“华老头儿？”
欧阳落梅突然瞪大了双眼，猛地坐了起来，这一动，胸前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啊！”
“臭小子，别乱动！”
欧阳落梅捂着胸口，左右看了看，又向华三问问道，“杨姨呢？杨姨他怎么样？”
“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哼，你还好意思问？难道你不知道她早就死透了？”
“你说什么？”
欧阳落梅抓着华三问的领子，大声喊道，“你不是医仙吗？你会没有办法？我都能死而复生，为什么杨姨不行？”
“怎么了怎么了？”
李小妹听得异动，赶忙跑了进来，见欧阳落梅醒转，心下先是高兴，又赶忙将二人分开。
“师父，乖仔他刚醒，你跟他吵什么？”
“嘿，是我跟他吵吗？他带来具尸体让我治，他还有理了？”
“你再说一遍！”
欧阳落梅双手掐住华三问的脖子，李小妹使劲掰扯，边掰边喊，“乖仔，你别这样！”
华三问却毫不反抗，只是瞪着欧阳落梅喊道，“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谁也救不活！你要想掐死我就掐，但我说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
“啊！”
欧阳落梅怒吼一声，但双手却发不出力来。李小妹又将二人推开，把华三问推出了卧室。
“师父，你别刺激他了。”
“哼，我不管了，你伺候他吧！”
华三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李小妹刚要转身回到卧室，就见欧阳落梅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李小妹赶忙上前搀扶，对他责问道，“你怎么不好好在床上歇着？你知道你受得伤有多严重吗？”
“小妹，杨姨在哪？”
“这……”
李小妹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只能自作主张，将杨前辈埋在屋前的那颗梅树下了。”
欧阳落梅将李小妹推开，一瘸一拐的朝屋外走去。
他记得他来时还在下着大雪，但此刻雪已经停了，这屋前的地面上也没有积雪，屋前的梅花开得正艳。
这棵梅花树是当初欧阳落梅亲手栽下，但此刻他当然没有心思赏花。他跪倒在树下的土包前，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寒风凛冽，欧阳落梅只穿着一身白色内衬，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李小妹赶忙从屋里拿来一件绒衣披在他身上。
“乖仔，你别这样，赶紧回屋去吧。你刚醒来，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要是受了冻，就麻烦了。”
欧阳落梅抬起头，虽无声，但两行泪水已缓缓流下。他看着坟前立着的无字木牌，知是李小妹所立，只是她不知道该题什么。
欧阳落梅爬到木牌前，用手在上面抠着，李小妹递来小刀，他也不理。
他两只手都被扎破，沾得木牌上血迹斑斑，木牌上也被抠出了七个字。
慈母杨妙涵之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