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手卢俊
转眼春节到了，由于家有高考生，春节也要简化许多。我们早早地向亲友宣布了，今年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既不请吃，也不吃请，各家各自过节。
莲儿节前节后都有补习，确定了参加艺考，画画更不能拉下。腊月二十八莲儿才回家，三十天全家吃了团年饭，看春节联欢晚会时，莲儿突然冒出一句：
“明年的春节晚会，我就看不成了。”
“大年三十的，说的什么话呢？”我觉得这话不吉利，一下打断莲儿的话。“明年不在家里看，可以在BJ看嘛。”
“要得，我们全家都到BJ去看春节联欢晚会。”奶奶凑热闹地说。
“好啊，我到BJ去了，你们要来看我哟。”真是年少不知出门难，自从决定参加艺考后，莲儿就对到BJ集训充满了憧憬。是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啊。
初四那天，卢哥来了。卢哥是妈妈的学生，更像是我家的亲戚，每年春节都要来给妈妈拜年。
卢哥小时家里很穷，交不起三块半的学费，学校最多只能减免两块，妈妈不想他这么小就失学，每学期就从工资里掏出一块半帮他交学费。三十多年了，卢哥一直记着这份师生情。我家在县城时，他经常来家里走动，带上些新米、新绿豆、新鲜蔬菜。我家搬到市里了，他平时来得少了些，但过年总是要来拜年。卢哥早上五点就出门，坐一个多小时车到县城，再转车两个多小时到市里，卢哥还晕车，走这一趟很辛苦。
我们都劝他：“卢哥就不要这么跑了，有你这份心意就行了，我们回县里就去看你。”
卢哥说：“那怎么行，王师妈是一辈子的恩人，我们几辈人都不能忘记的。”
我们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这样我们就多了个乡下亲戚。他叫我妈为“王师妈”，就像认了个干妈，我们都叫他卢哥，也像多了个亲哥哥。
卢哥带了小儿子卢俊来，他大女儿已出嫁了，小儿子是超生的，才读小学四年级。卢哥四十岁得子，自然喜欢得不得了，把儿子当作个精宝贝。卢俊生得聪明乖巧，活泼大方，不像个农村孩子，到家里一会儿就跟大家混熟了。卢哥说卢俊喜欢唱歌，是学校里的小歌手，还在县里歌咏比赛中得过少年组二等奖。听了卢哥的介绍，我们就鼓动卢俊表演一个，卢俊也不推辞，往客厅中间一站，歪着脑袋问：
“唱个什么呢？”
“唱个你最拿手的吧。”我们说。
“那好，我就先唱首《隐形的翅膀》。”
没想到卢俊选了首热歌。不待我们鼓掌，他已开唱了。那童声十分清亮，带着金属般的余音，尽管个别音调不是很准，但更能显出童稚的可爱，仿佛没出深山的泉水，叮咚跳跃流淌，不含半点杂质。卢俊的表情却十分老练，显然是模仿了明星的派头，每个动作也很贴切、富含感情。
一曲终了，我们都鼓起掌来。不要我们喊“再来一个”，卢俊就说“我还唱首《虫儿飞》”，这样一下唱了三、四首。卢俊还要唱腾格尔的《天堂》，那个音调太高了，我们赶紧打住。
“俊孙，唱差不多了，再唱就成你的专场演唱会了。”奶奶一边在饭桌上摆碗筷，一边说：“下一个节目，准备开饭。”
鼓动卢俊唱歌，只是想热闹一下，没想到他唱得还真不错。这下我来了兴趣，凑近卢哥说：
“卢哥，你儿子很有音乐天赋哟。”
“是啊，卢俊声音好好听哟。”莲儿妈也有些吃惊地说。
“有啥子音乐天赋嘛，只是教他们音乐的洪老师喜欢他，经常喊他去唱，一回二回就唱熟了。”卢哥像自己受了夸奖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开玩笑，他唱歌音质好，模仿能力强。”我认真地说，“卢哥，你应该给他请个老师，好好培养一下。”
“唱歌有啥子好培养的嘛，想唱就吼两嗓子。”卢哥不以为然地说，“未必还能上电视，当歌唱家吗？”
“那也说不一定哟，像李宇春、姚贝娜、吉克隽逸，都是从普通歌手唱出来的。”莲儿妈一边端菜，也一边鼓动说。
“他哪里有那个本事嘛。”卢哥还是腼腆地笑着说，“他的理想是考政法大学，今后出来当法官。”
“那是你的理想，你的理想才是当法官。”卢俊在一旁玩莲儿小时的拼图，听了大声插嘴说。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我回头问卢俊。
“我的理想是当歌星，洪老师也这么说，哈哈。”卢俊脱口说出远大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嘁，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我看你是癞蛤蟆啃天。”卢哥不满儿子的大话，斥责他道。
“不管怎么说，我才不当你那个法官。”卢俊嘟嚷着说。
看来这两父子的争论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儿子想学唱歌、当歌唱家，在父亲看来是不务正业；父亲想儿子当法官，给家里撑个门面，可儿子却一点不感兴趣。
“不说这些了，卢俊考大学还早呢。”莲儿妈见父子俩争执不下，就打圆场说。“现在的任务是全体开饭。”
“好的，吃饭喽。莲儿，快带卢俊去洗手。”奶奶已摆好饭菜，也催促大家道。
“当歌唱家？你说他是不是异想天开嘛。”卢哥一边起身，一边还跟我评理似的说。“我听说那些歌手拉个选票，就要几十万，说起来那么容易？”
卢哥是很实际的，当歌星令人羡慕，可培养个歌星并非易事。我们了解过，莲儿参加艺考，要花的钱也不少，对我们这样的家庭都不是小数目，卢哥家境不好，他承担得起么？
奶奶对这个送上门来的孙儿可喜欢了，吃饭时不停地给卢俊夹菜。可卢俊还在那里使性子，用筷子挑挑捡捡地，就是不肯吃东西。
“莲儿不懂农村生活，什么时候送到卢哥家去锻炼几天。”我叉开话题说。
让莲儿到农村住几天，这事儿我以前都想过，现在城里孩子的生活太富足了，都快变得“四体不勤，不谷不分”了，我想让莲儿到农村去看看，去感受一下农村生活的辛苦。
“那就好哟，放暑假了来耍嘛。”卢哥热情地说，“只是我们乡巴头，条件差得很，怕莲儿瞧不起呢。”
“哪里瞧不起哟，乡里头就是蚊子多一点。”莲儿妈心里是不太愿意的。
“城头的孩子是应该到农村去体验一下生活。”奶奶也插话说，“以前我们笑话知青分不清小麦和韭菜，我看现在城里孩子连小麦都不认识了。”
我看了莲儿一眼说，“莲儿，你不知道吧，像卢俊放学回家，还要去打猪草呢。”
莲儿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
“现在的娃儿还打啥子猪草哟。”卢哥咧嘴笑了，“你以为像我们那阵子，放学回家，啥子农活都干，还当半个劳动力。”
我想也是，卢哥怎么会舍得他的宝贝儿子去干农活？很久没到农村去了，农村的变化也不小。
“这个时间混起就是快，想起在县头时，莲儿还在睡摇窝，现在一下就成大姑娘了。”卢哥感慨地说，又关心地问。“莲儿在哪里读书？”
“在明德中学。”莲儿妈抢着回答说。
“明德中学是不是有个姓陆的老师？”卢哥嘴里包着饭菜，停下筷子问。
“叫陆什么呢？”我说。
“叫啥子记不清了，那阵子大家都叫他陆眼镜。”陆哥回忆说，“我只知道他那个姓跟我不一样，是陆军的陆。”
“是不是叫陆明伦？”我试探着问。
“对，就是叫陆明伦。”卢哥说。
“你怎么认识陆校长呢？”我一下来了兴趣，没想到乡里的卢哥居然认识大名鼎鼎的陆明伦。
“他当年在我们黄泥塝插队呀。”卢哥说。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瘦高瘦高的，背有点驼，是不？”奶奶也回忆起来，“陆眼镜二胡拉得好，是公社文艺宣传队的，经常到小学来排练节目。”
居然是这么回事，以前只听说陆校长好像在老家县上工作过，但不知道具体情况。要是早知道有这层关系，莲儿读高中时就该直接去找陆校长，也不用求爹爹告奶奶的花那么大力气了。
卢哥说陆明伦当年插队时，跟其他知青不大一样，成天抱着本书看，干农活也能吃苦。但他家庭出身不好，人又比较老实，其他知青都返城了，最后知青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直到七七年恢复高考，他考上大学才离开了农村。卢哥提起的陈年往事，让我一下明白了陆明伦为什么那么推崇科举，原来他就是考试选人的直接受益者，要不是******同志恢复了高考，他这辈子可能只有在广阔天地里扎根了。
“俊孙，怎么不吃饭呢，是奶奶做得不好吃吗？”不知是不是还在斗气，卢俊嘴里嘟嘟哝哝的，就是不肯吃饭，奶奶关心地问他。
“哪里嘛，来的路上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去吃‘啃着吃’。”卢哥解释说，“这个时候没吃上，就开始扯皮了，不管他的。”
“什么‘啃着吃’？”我们一下都愣住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那个地方有个老头儿像的，‘啃着吃’就是他们家做的。”卢哥说。
“什么老头像？”我们越听越糊涂了。
“莫不是肯德基哟。”莲儿在一旁说。
“对，对，就是‘啃得起’。”卢哥说。
“嗬，原来是肯德基。”我们都笑起来，卢哥说的老头儿，是肯德基的创始人山德士上校，肯德基快餐店把他的头像作为标识。
这还不容易，我们小区门口就有家肯德基店。我叫莲儿去买个“全家桶”套餐回来，莲儿在座位上磨来磨去不太愿意，这家里都是她指使人的，哪里有别人使唤她的呢？但碍于家里有客人，经我再三催促，她还是顾全大局地去了。
买来鸡腿和汉堡，卢俊才开始吃饭。看到卢哥这么惯着卢俊，我不禁生发出些感慨，过去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对这一代来说，穷人的孩子也娇生惯养，可能没有几个能够早当家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