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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在这个突发事件中受惊最大的却是几米外的皮八两,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耳里就像是一声霹雳,震得他几乎要生出灭口的心思--跟踪者被人看破行踪,如同小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时被逮个正着。

“皮大侠”,我们惭愧死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心中在思索究竟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不管如何,梅松柏识破了他的行踪,这家伙身高接近两米,是个运动健将。

梅松柏是个聪明人,刚才他思考之下,很快从这件事联想到卜准的笔记本。卜准出事后,他的物品全被柳西风拿回家,她可能会将笔记本交给调查人员。或者说,调查者一定会检查卜准的笔记本。所以和唐莲子联系的不是别人,只能是皮八两。梅松柏思路清晰,脑中一转,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女人被监控了。想到这儿,他有点慌张。如果她被监控,或许刚才的对话全被人家收听到了。

皮八两已经立定身体。不料梅松柏又说话了:“皮先生,你如果听到我的话,请和我联系,我们谈谈。”

唐莲子拉着他的胳膊,惊惶道:“怎么啦?你别吓我……”

梅松柏牵过她的手,“别担心。我在解决问题。”

皮八两吁了口气,刚躺下,手机突然响了。身体上传来一阵振动。他扭转头,发现梅松柏正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他前面那样说,现在又打电话,很明显,来电者就是他。

这家伙要干什么?皮八两有点儿迷糊,难道他要说,我没害卜准,兄弟你怀疑错对象了。

那边梅松柏收起手机,骂了句脏话。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莲子你别怕,我知道是谁搞的鬼。你要记得,我们什么也没干,他的死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唐莲子还在沉吟。梅松柏又说:“你想想看,你做了什么坏事?你什么也没做。莲子,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没必要为别人的不幸去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怪不得你。”

梅松柏的话让皮八两一愣,细想了一会儿,他彻底傻了--梅松柏说得没错,他们真是没干什么坏事。唐莲子向卜准陈述了她的憧憬。卜准却主动说要为她完成梦想,要去维多利亚湖游泳。没人强迫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就好比将一个人带到悬崖边,我不会推你下去,你爱跳不跳。后来“淡淡的皱纹”约卜准见面,导致他在途中死去,这是他自己命不好,怪不到唐莲子和梅松柏身上。

想着这些,他又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带人到悬崖边,和诱导人跳维多利亚湖,这两者是有区别的:谁都明白,跳下悬崖一准没命;而跳进维多利亚湖,没人知道有危险。

说起来,卜准是个成年人,具有独立思维、行动能力,别人一诱导,你就上了钩,你也真是活该。再细想想,在维多利亚湖里游泳虽然有危险,却未必致命,柳西风也下水了,她还活着。

这一刻,皮八两只觉得荒谬至极,他追查到一个阴谋,这个阴谋导致了一个人的死亡,然而策划阴谋的主角却没做什么犯法的事,他甚至什么也没干。

皮八两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佩服梅松柏,还是该嘲讽自己。但只过了片刻,他便暗自冷笑,这点伎俩也在老子面前耍,你这是故意说给我听吧,你再精明也掩盖不了整件事情中隐含的阴谋味道,还有你们的险恶用心。

翌日,皮八两在办公室里欣赏着音乐。

他曾经很迷惑,卜准和“淡淡的皱纹”的网恋怎能保持那么久的热度?现在真相大白了,一个神秘、充满魅力的女子要刻意经营一份友谊,她又事先摸到对象的命门,这个关系显然很具操作性。最主要的是,她后面还有一个非常了解对手的“蝉儿”做技术指导。面对精心缜密的策划,卜先生想不中招都难。

想着这些问题,他心里一动,拨通会所电话,找到喜鹊。此时会所还处于休息时间。他问,卜先生最近来没来?喜鹊说,没有。他说,那问你个事,你知道卜先生第一次来会所,是谁带他来的?喜鹊说,我当然知道,是他的好朋友梅先生带他来的,连卜先生吃的五分熟牛排都是梅先生向他推荐的,怎么了?皮八两比任何时候都要喜爱喜鹊的叽叽喳喳。又问,梅先生是不是特别高?喜鹊说,是啊,我们都叫他“高尔夫”,原来你认识他,哎呀,你别告诉他这个绰号,老板娘会骂我的。“高尔夫”……梅先生前几天还来过。挂了电话,喜鹊心想,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这边皮八两却被梅松柏的处心积虑给唬住了。

最好的小牛排,五分熟牛排。

你要来一份吗?卜总每次都要点一份。

牛带绦虫,绦虫钻脑子。

原来卜准去会所是梅松柏介绍的,是他向卜准推荐了五分熟牛排;他还提前安排唐莲子诱导卜准去维多利亚湖游泳;他一步步引领卜准感染各种寄生虫。大概是想,总有一个会见效吧。或许连卜准去非洲旅游也是他建议的。

卜准真是可悲,竟交了这么个朋友。

曾玲珑称呼梅松柏“蝉儿”,是因为他的善变吗?蝉会蜕变成知了,知了最突出的本能便是伪装。而梅松柏这个“蝉儿”简直是伪装的魔鬼。

柳西风还在医院里。皮八两拨通电话,说有件事请你帮忙,你来做比我方便。半小时后,柳西风打来电话,说布鲁斯那天从医院离开,是因为公司生产出了严重问题,本来那是梅松柏管辖的事,但他当时不在工厂,他的下属只好找布鲁斯……

卜准当时正在医院准备做核磁共振检查,接到工厂的紧急电话,只好赶回去处理问题。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曾玲珑。

曾玲珑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还是参与策划?工地里的烟头是他扔的?那已不重要了。或许是警察留下的烟头,或许是曾玲珑故意误导。

到这里,皮八两总算彻底明白了梅松柏的用心,他一定知道卜准因头晕去医院看病的消息,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奏效了,不过他不确定。如果经过检查,卜准确实是寄生虫致病,那可以手术治疗。岂不是白费他一番心血?为了达到目的,他让曾玲珑将卜准从医院调开;接着又指使唐莲子约卜准见面。

这简直是一环接一环。

这也同时意味着,不管怎样唐莲子都不会见卜准,不死也会掉一层皮吧。

这就是说,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见他,因为一见面就穿帮了。卜准说见你一面死了也甘心。只可惜他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可能见到“淡淡的皱纹”,那是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愿望。皮八两一时也不知该为他难过,还是庆幸。

事实证明梅松柏是对的,卜准不但感染了寄生虫,他也因为多日的愿望丢掉了性命。梅松柏的计划成功了。皮八两可以肯定,卜准那天要是没有出事,接下来梅松柏还会有更多的招数来对付他。不管卜准的大脑里有没有“绝代高手”,梅松柏都要尽一切可能延迟对方就医。由此可见,即使知道卜准的自杀策划,即使卜准真的要逃离,梅松柏也一定会执行自己的计谋。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将成功寄托在卜准的犹豫动念之间。

但这一切是为什么?梅松柏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皮八两长叹一声,梅松柏继任了卜准的职位,他是最大的受益者,还用得着想那么多吗?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关键是他怎么做,因为卜准最终死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沿着梅松柏的思路去分析,想着想着,他忽然明白了,梅松柏之所以主动告诉柳西风车祸的疑点,并且承担调查费用,只因他有恃无恐,他确实没做什么非法的事,无论用心多险恶,他也没有推卜准下水,更没有买通“绝代高手”下杀手,他甚至不确定“绝代高手”是否到达卜准脑子里。梅松柏提及车祸疑点时,那是在尸体火化以后,所有的证据全没了,这才导致警察调查到一半便决定停止。这个结果越发助长了他的自信,他又建议柳西风请调查公司。只因他亲手导演的精彩剧目,没有人欣赏,让他心痒难熬。而他当时所做的这些,一定让柳西风暗自感激吧。

皮八两又想到,梅松柏还是喜欢异性的,那么,他告诉柳西风疑点以及出调查费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要用这些来讨好她,目的只有一个--感动她--得到她。

梅松柏花费公司的巨额资金追求柳西风,真是大手笔。然而,皮八两却被他的终极目标惊着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梅松柏不仅要继任卜准的职位,用他的办公室,还要接收卜准所拥有的全部,包括他的妻子、家庭以及秘书和司机,甚至连他撞坏的车都不放过,修了修便继续用上了。

梅松柏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是什么因素促使他这样做?

在劫难逃

这里还有个问题,柳西风在非洲也下水了。梅松柏想不到这一点吗?如果她也感染上“绝代高手”,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难不成他能算到她的例假恰巧在那个时候来?

皮八两深吸一口气。如果计算准确,预先定好行程和机票,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当卜准下水的时候,柳西风确实没在第一时间陪他。梅松柏大概料想不到,深爱卜准的柳西风不想给丈夫和自己留下遗憾,竟不顾惜身体下了水。

最后一个问题,卜准因为“绝代高手”去世了,梅松柏知道柳西风身体里也有寄生虫,他应该将注意力放在治疗她的身体上,怎么会像吃错药一样,沉浸在自得和满意中,甚至暗示、明示柳西风请警察、请调查公司?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大概是另一个版本的欲亡先狂的例子吧。

不不不,梅松柏看起来是在追求柳西风,其实他是想一箭双雕--按照计划,接下来就要轮到柳西风了,不管她是否感染“绝代高手”,梅松柏在得到她后,便会有许多针对性方案等着她。干掉柳西风不仅会得到中国公司全面掌控权,还能继承她的巨额遗产。

这个计划精巧到近乎疯狂。如果没有我这个天才神探的出现,这一切便会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发生。猜到内情的皮八两暗自惊骇,实际上他现在非常佩服梅松柏,因为这样的“雄心壮志”和执行能力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遗憾的是,梅松柏低估了自己邀请来的调查员,他本想让这位演员配合着过一下场,谁知这位演员霸占着场子耍起了大刀。

梅松柏因女人成功,也终因女人而失败。唐莲子那几句“出事了”“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你不是真的想要害他对吧”,这些话对于皮八两而言,就像是动听的音乐。这就够了,真相已经出现。至于柳西风如何对待此事,那是她的问题,已经与他的职责没有关系。

当皮八两将事情的始末以及相关证据呈现给柳西风时,柳西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背后还有如此可怕的阴谋。当初她之所以调查事故,只不过是对丈夫的满心眷恋导致的情感转移,她将对丈夫的爱转移到了调查上面,她觉得唯有如此,才对得起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调查的过程仿佛是个仪式,只有经过这个仪式,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至于结果,她实在没有期望能找出什么结果。

丈夫被他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坚强的柳西风一想及此事,便惊惧莫名。她痴痴地看着手机屏幕,转眼间,情绪便到达了一个高峰,“达令,你别离开我啊,你说过的,下辈子还要陪着我……”

卜准的手机语音信箱里有几条留言,来自柳西风。她时常拨打卜准的电话,跟他说说心里话。她感觉丈夫正在另一端聆听着她的心声。她以这种方式怀念他,并慰藉自己的落寞。

趁着上前安慰的机会,皮八两瞄了一眼屏幕。那是一条信息,是卜准发给她的,时间差不多是一年前,上面写着:亲爱的,为了你,纵然变成魔、化作鬼,我的内心也是喜悦的。如果堕落轮回,我愿投胎做一只狗,守护在你身边。

这些文字使得皮八两涌出难以言表的感觉,对他来说,卜准的面目本已清晰,现在却又变得扑朔而凌乱了。

这份监控记录来自IT组。

两分钟后,皮八两慢慢坐直了身体……

昨天晚上,他去唐莲子家取“小鸡”时,在桌上看到两封信,是银行寄来的,还没拆封。他瞄了一眼,立时被吸引--其中一封信的收信人是唐莲子;另一封的收信人却变成了水墨兰。收信地址当然没有错。正如预料的那样,这是两份信用卡对账单。他将账单看了一遍,感到有蹊跷,唐莲子的那一张没有问题;另一张叫水墨兰的,绝不正常--有过现金支出,还有过消费,余额却是正的,余额很多。账上有余额,说明是先存后用。问题在于,这是授权级别很高的皇冠白金卡,不存在工资卡的可能。信用卡也有储蓄账户,可真正将信用卡当存折用的人极其罕见。

这个情形,尤其是卡主的名字,引起他的强烈好奇,他将卡号拍下请IT组做了调查。IT组查了六个月的账单记录。记录显示,这个账户每个月都有一笔钱存入,每个月的数字都一样,那相当于中高程度的月收入。更有意思的是,卡里的钱不是转账,全是现金存入。

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些存款并不是通过银行柜台办理,而是由ATM机存入。根据记录,存款的ATM机网点地址与唐莲子家、与梅松柏和零配件公司都没有直接的联系。但这说明不了什么。继续查……

皮八两心里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害怕,隐隐地总觉得不对劲。

很快最近两期的ATM机监控记录到了。视频效果很差。根据时间精确到秒,只见一个人开了自助ATM机的小房间,面对着隐秘的镜头。皮八两屏住呼吸,看着屏幕,视频里的景象让他大为惊讶--这个人的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长相,只见“TA”一番动作,很快存好钱。记录显示,这是无卡存款。就是说,那人是通过输入账号存钱。很显然,对方既不是唐莲子,也不是梅松柏。那个人存好钱后,转身走了。距离太近,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征。两份记录都是如此,一样的金额,一样的装扮。

他暗自祈祷,接下来的记录给我点提示吧。

另外两份记录是厅里的。这个自助银行有八个自助小房间。小房间外面是空旷的厅。出了厅门就是人行道。皮八两打开厅里的记录,开始观看。奇妙的事情出现了……

大厅里共有四个监控头,分别在四个角落的顶部。只见小房间的门被打开,紧接着伸出一只手,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手上有一把黑伞。随着黑伞张开,小房间的门才全部打开。那人便在黑伞下面,移动到右侧,沿着墙壁行进。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身处三个监控的盲区;能看见的监控头,却因为对方贴着墙壁,只能看到那顶黑伞。镜头下,只见此人贴着墙壁,进行直角九十度的转弯,兜了一圈儿,才到达门口。出门时,又将黑伞一转,遮住身后,扬长而去。“TA”这一番动作,自然流畅、娴熟无比,显然是久经练习。

这个人太牛了!

眼前的情形简直让皮八两的好奇心达到顶点。继续,继续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外的两份记录,尽管他已不抱什么希望。门外的监控里,果然如他所料,超大黑伞完全遮住了对方的身形。看着屏幕里的人渐行渐远,皮八两怅然若失。

这个人会是谁?最有可能的是谁?会是他……有可能吗?这里面又会有什么别样的故事?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人是如何进大厅的?在进门时会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监控记录上。那个人拿着黑伞,即将在镜头范围里消失。迎面走来一对情侣,他们牵着胳膊不忍分离。人行道与马路之间有一道护栏,这使得人行道变得异常窄小。于是在双方交汇时,拿伞的人侧了一下身,才顺利通过。但就是这一侧身,皮八两顿时看到一个身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心底一声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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