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扬扬洒洒下了许多天的大雪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除了偶尔喘息抛下些许落花外,终究是止步在李灵儿离去的这个清晨,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挥洒着光泽,整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上闪烁着锃亮的金色,涯举目四顾望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三年的破落小院一时之间不知该是唏嘘、庆幸还是悲伤。
今早当他睁开双眼的一瞬就敏锐的察觉出李灵儿已经离开了,瞅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涯愣了愣随即平静的起身、穿衣、打水、洗漱完毕,找出一件黑色的长衫简单却又细致的穿好。从没有人说过李灵儿就此一别不回,但是涯明白,李灵儿是个唐突的姑娘,是个淡漠的姑娘,所以既然她唐突的离开了,便一定不会再淡漠的回来。涯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边,那里璀璨的阳光穿透了整个云朵,涯轻轻一叹,阳光打在侧脸上却有些怅然。
“真像。”他说道。
锁好院门,就像是每一个早晨他甚至伸手扯了扯锁链进行检查,好像还会回来。望着挂着破锁的木门,涯的心情忽然像是门上的裂痕一点点碎裂开来,进而有些恼怒于是开口道“既然走的那么干脆,还留着这破地方作甚?”手上猛一用力,便扯断了老旧的锁头。
锁头一断,涯即刻后悔来却也毫无办法,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曾经为两个落魄的人遮风挡雨那以后就为更多落魄之人的落脚之处吧。”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涯独自在甚笃城中兜兜转转,走过很多三年来曾经走过的地方,也去过很多三年中从未走过的地方,当太阳落山的一瞬,远方的天际便像是一层黑色的破布转瞬间遮盖了整个大陆。
遮盖在了涯的脚边,然后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面前一座堪称庞大的宅子,在涯的印象中,也只有曾经去过的李家可以与其堪堪比较,涯此前没有去过长安。也没有去过除了甚笃以外任何一座城市,他此前的人生只有只有麦香,泥泞,和穷苦。
涯曾经感慨须弥派大气磅礴的山门,也曾经感慨李家的奢华,涯知道未来的日子也必将感慨下去。
但是一座奢华的宅院不足以停下涯的脚步,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从内至外都蕴含着野性美感的姑娘。
李灵儿曾近说过那姑娘被城主府的千金救了回去,那么那姑娘必然在这宅子的某一处。
涯打定主意要见一见这个有趣的姑娘,因为那姑娘也曾经满眼趣味的看着他,他的步伐恒定并且稳健,却又极其诡异,当马车从他的身边驶过,便带来一片阴影,这阴影遮盖了他,他的身影便有一瞬出现恍惚,当他走入一边烛光带来的阴影便又是一瞬恍惚,在这个和平而又繁华的时代最不缺乏的便是一块块灯光背后的黑暗,当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的一刻涯的身影便唐突的消失在了那高大的围墙之外。
涯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
这种城主居住的巨大宅院自然不缺乏来来回回巡逻的守卫,可神奇的是每当一片落叶从风中飘来遮住目光的一瞬涯已经远去,当阴影随着灯光开始移动,黑暗闪烁的一瞬,他已经远去。
他便像是夜里的幽灵迅疾而又轻盈,涯的速度越来越快双眉却越皱越紧,他的目光一片片的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房间直到检查完了所有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忽然,涯双耳一动随即整个人屏住气息,双脚轻轻点在回廊的柱子上轻轻飞起然后便像是一直庞大的蝙蝠四肢撑开轻轻的落在了回廊顶部附在了天花板上躲在一层阴影里。
这时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从回廊的那边响起,并且伴随着卫兵低沉的话语。
“听说了么?前些天被小姐带回来的姑娘又不行了,看这情况明天我们又要去找新的替代品了。”三个卫兵排成一列缓缓走过,排在末尾的卫兵满脸胡茬,天蓝色的守卫制服下一块块的隆起显示了他不俗的肉身力量,但是当他说起这些那粗狂的脸上却满是遗憾以及深深的畏惧。
“嘘”排头的守卫一手提着个灯笼,整张脸有些阴沉,他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却没有回头只是有些恶狠狠的说道“你小子不想活了!主子的事情是我们能谈论的?嫌命长了就自个滚出去抹脖子,别特娘的害咱哥几个!”
末尾的守卫一缩脖子,满脸惊惧的点点头,他不得不后怕,方才一时口快,如果有心人想要害死自己方才的一句话足以令自己全家老小统统死在甚笃城。此时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涯双眉一挑,躲在阴影里的双眸渐渐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当一行卫兵缓缓走过涯的下方,涯忽然将双脚勾在回廊顶部横着的圆柱上整个人倒挂而下双手恰巧抓住最后一名卫兵。
那卫兵刚要大叫却忽然被一掌击昏而后涯便将卫兵拉起将其与自己一同隐秘在整个阴影之中。
当为首的卫兵发现异常的时候涯已经来到了城外十几里的地方,被俘的卫兵从昏睡中醒来只觉的眉心犹如针刺般酸痛他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忽然满身汗毛炸起原本干燥的脸颊瞬间遍布汗水。
那是一柄十分纤悉的长剑,剑尖直指自己的眉心而剑后的男子一身黑衣,背上还有个包裹,原本俊朗的面庞此时显得有些阴郁。
“壮……壮士饶命啊。”守卫没有丝毫大声求救的打算,如此近的距离自已又被缚住了双手双脚,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动作,那柄看上去像极了女子使用的长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贯穿自己的头颅。
“我没什么耐心,所以我只问一遍。”涯皱了皱眉头,手中长剑又向前递了一些,轻轻搭在了守卫的眉心上。守卫一个哆嗦,涯的嘴角便浮现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守卫显然不是个视死如归的硬骨头,在涯的几番威胁和恐吓之下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原来前些天城主府的千金外出回来,正巧遇到了饿晕在街边的姑娘,便顺手捡了回去,在城主千金的照顾下,傍晚的时候那姑娘便醒了过来,姑娘显然是直爽的女孩子,当即便对城主千金感恩戴德,几句话便被城主千金套出了姑娘的来历,姑娘来自靠近北荒边境的小村里,村子因为连年大旱没有收成生存难以为继,这个冬天又赶上了荒人的大举入境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村里的长老几番合计,最终决定让村子里最骁勇的战士拿着整个村子的积蓄当作路费去大城市里寻找解决危机的办法。城主千金听罢,向姑娘保证一定会拯救姑娘的整个村落却在深夜的时候命令守卫用迷烟迷晕了姑娘……因为城主千金有个特殊的爱好,便是对于医术的狂热,说道医术两个字的时候守卫明显的打了个哆嗦,那是发自心底的恐惧。而那姑娘在连续三天的医学实验后终于……死了。
当涯站在离甚笃城不远的一处山谷里望着一间看上去极其破旧的仓库时,他的双眼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满腔的疑问,那仓库建在山谷的深处,仓库前是一片连绵数里的树林,如果是在夏天的话茂密的树冠想必不会令一丝一毫的阳光洒落下来,而在这个时节,即使失去了茂密的树冠,那些满是积雪的树杈依然像是张牙舞爪的厉鬼,当晚上来自西方的大风吹来整个林子里就满是呜呜的低声呜咽,像是低沉的哭声,涯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他还是要看一看仓库里面的景象。
涯曾无数次幻想过仓库后的景象,而当他真正推开了那扇门的时候,还是被震撼的险些呕吐出来,他连退数步差点跌坐在地上,这一刻他只觉得双眼眩晕,满腔的愤怒快炸开了他的整个胸腔,那是一副尸山血海,一具具尸体有男有女足有数百杂乱无章的堆砌在一起,他们大多数已然腐烂的看不出原貌,一只只蛆虫在尸体上蠕动,黑色的血渍浸满了整个房间,在地上在墙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大多完整,最完整的一具赫然便是涯寻找的姑娘!
那姑娘浑身****,原本有些麦色的皮肤上满是一块块青紫,原本紧绷修长的双腿更有一处处凹陷,原本精致的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双唇大张似是无声的呐喊!双眸里满是绝望,涯知道那不是对生死的绝望,而是对村落的未来的绝望。
涯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越来越紧,他的心中传出阵阵的破裂声,那是涯曾经引以为豪的信念在层层倒塌,他痛苦的蹲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