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月明星稀,一身明皇帝服的维嫇胸前捧着两大坛酒来到寝殿。
“一醉方休。”轻轻放下酒坛,变戏法一般掏出两个酒杯,斟满,仰头便闷声喝了起来。
一杯下肚,她放下酒杯,左手拿起酒坛续酒,食指上的紫戒被忽明忽暗的烛光照的耀眼,张嘴缓缓地说道:
“臣姐你大我一岁,自幼喜爱作画,在我三岁时母皇赏了我一幅鹤江图,我收到后想着要是把它送个你,你定会喜欢,就满怀欣喜地跑到你的寝宫来,却是不见你人影。一问侍女才知道,那时你刚好去老王爷家看望新诞世的小郡主去了,我一时气急,枉我费尽心思想把它献给你,你却去照顾别的小娃娃!”
我听了感觉一阵好笑,抬手饮下了杯中酒。
“然后我就在你殿前的那棵梅树下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越想越气,索性随手把那画卷一扔,去它的鹤江图。之后,直到那天夜晚我要就寝时,还是未听到你回宫的消息,虽然很想到你寝宫去等你,但却被侍女催促着早睡,只好满不情愿地躺在床上。”
“在我睡得迷糊之间,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名字,我闻声转头一看,只见小小的你站在床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笑得那么好看,你拉起我的手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我的手心,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个样式别致的铜铃,晃动起来清脆作响,甚是悦耳,顿时喜爱的不得了,想着就算臣姐出宫在外,也是时时为我着想的,心里一阵欢喜。”
“我开心一笑,正要道谢时,忽地想起被我扔在梅树下的画卷,便告知与你,二人摸黑跑到殿前围着那棵梅树寻找画卷,围着转了一圈,却丝毫不见画卷的踪影,我失措,突然想到晌午时,我是围着树干转了几圈才扔下的,若是我多转几圈,那画卷不是就能显现出来了吗。于是我就在那儿闷声一圈又一圈地转圈,你叫我,我也不应,你吓坏了,生怕我被那妖魔鬼怪附了体,赶紧拉住我的手拍我脸颊,当时年幼的我怕说出缘由叫你笑话,就胡乱瞎编着梅树长相奇特,是以才走着欣赏的借口。”她低头笑了笑。
“后来,我才知晓,那幅画早就被你殿中的侍女捡起挂在殿内了。”
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儿时的我们当真天真烂漫……”
“儿时的我们当真天真烂漫,只可惜,在那几年之后,你便去卢国做了质女,直到前年才回来。”维嫇手捏着空酒杯把玩,低声接过我的话。
我听了,垂下眼睫遮住墨色眸子,不知如何作答。
她无所谓地笑着抬手续酒,醉眼朦胧地左右寻视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望着屏风处一顿,略抬起下巴,“喏,就是那幅。”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屏风上果真挂着一幅画卷,黑白相间的孤傲仙鹤仰望着远方的滚滚长江,整幅画大体都是黑白,唯有仙鹤的眼睛是赤色的,画龙点睛的一笔。
“确实好看。”我笑着夸赞一句。
却没听到身旁的回声,不解地转头看过去,却看见维嫇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与我如出一辙的墨色眼里满是我曾在严俞身上看到的恶猎般的眼神,我正要转头避开她的目光时,她一把握住了我随意搭在桌上的手,那样小心翼翼地触摸。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暗自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开口试探,一脸认真的望着我。
我一愣,慢慢抽回手装傻,微笑道:“会的,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她盯着我静默许久,忽地笑了,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涩,“已是四更了,臣姐明日还要回府呢,早些睡吧。”
说着便带着醉意,双手撑在桌上缓缓站起,我扫了眼桌上摊倒的酒杯,两大坛子酒几乎全被她喝了。
她身后的侍女有意要扶她一把,被她轻轻抬手制止了,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走向门外,绕过殿前的梅树缓步入了夜色之中,背影却是略显萧条。
我收回注视她的视线,左手拿起酒坛晃了晃,里面一阵哗啦作响,还有些许残酒。
我抬手将残酒尽数倒进杯里,眼前却因染了醉意而一阵发白模糊,居然连杯口都看不真切,手一抖,坛中酒便洒在了右手背上,是那适才被维嫇小心翼翼握住的那只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掌的温度。
我无力地放下酒杯,慢慢伸手覆上沾了酒水的手背,抬头望着一室华丽的宫殿无奈地轻笑,维嫇,姐姐真的无法面对你的感情,只因当我听到严俞也存在于这世上心脏猛烈一颤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早已万劫不复了。
或许,她是我林蓝汐一生中永远都过不去的劫。
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只是这次,却是因为眼中的湿润。突然,桌前被宫灯照的澄亮的酒坛显现出一抹人影,心理情绪翻动至此,却是连背后有人都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