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撤手之后心中惊奇,暗想:“当初师父教我这一招的时候只说用以摧敌首脑,没想到还能这般用法。是了,这一抓可抓脉门,可抓手臂,可抓肩膀,虽不能即刻致死,但能制住敌人,同样是妙招。”随即伸手自行演练起来,竟发现了好几下变招,一时间喜不自胜,却不知道这只是齐遥光凑巧使出的一下怪招。
九爷原本是忌惮齐遥光的进境,想要杀了他,这下看到齐遥光用出的怪招,仿佛看到了武学的一个全新境界,就像色鬼遇到了美人,酒鬼闻到了佳酿,一时间心痒难骚,居然下不去手,忙对齐遥光道:“刚才那招‘鬼切喉’使得不错,九爷再教你几招。”
齐遥光将眼睛一闭,道:“你这武功恶贯满盈,滥杀无辜,我不学!”
九爷失笑道:“驴崽子,武功哪有善恶?我用它杀人是恶,你用它救人不就是善了?”伸指在齐遥光胸口一戳,齐遥光受痛不过,忍不住睁开眼来,九爷随即反手两指封住了齐遥光穴道,齐遥光顿时觉得浑身麻木,动弹不得,连眼皮都挪不动分毫。
九爷道:“看好了!”提掌上封,做了一招守势,道:“这招叫‘鬼打墙’。”踏步进掌,双掌在齐遥光胸前虚晃一抓,道:“这招叫‘鬼挠心’。”脚下一扭,身子转过半圈,并指如刀,在齐遥光头顶虚切而过,道:“这招叫‘鬼剃头’。”
三招使完,九爷解开齐遥光穴道,道:“来试试看!”一招鬼剃头向齐遥光脑袋切了过去,齐遥光“不要”二字还没说出口,双掌已经自然上封,使出了“鬼打墙”。
九爷手上没有运内力,一招被齐遥光封住,齐遥光双掌绕着九爷的手一转,将九爷手腕抓在了手中。九爷急忙抽掌,飞脚踢去,齐遥光侧身一转,让过来脚,右臂抡起,一招“鬼剃头”顺势切向九爷膝盖。
九爷屈膝落地,双拳高举,当头打向齐遥光,齐遥光不及思索,提步进掌,不退反进,欺身到了九爷怀中,这是在桂云庄中风袭月使过的招数。
齐遥光钻进九爷怀里,双掌前出,鬼挠心直取九爷胸口,九爷此时双拳在外门,不及收回格挡,于是侧身闪避,伸腿在齐遥光脚下一绊,齐遥光站立不稳,立时扑倒在地。
九爷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腰间一空,低头看去,本来插在腰间的绿竹棒已经被齐遥光顺手抽走,不由得惊喜交加,早把杀齐遥光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声道:“这三招竟被你使出这些变化来,连九爷自己都琢磨不到,妙极!妙极!”
“九爷出道以来对敌无数,你是第一个能从我身上顺走东西的人,真是孺子可教!”
齐遥光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他抽走绿竹棒,扑倒在地,立刻着地一滚,抡起绿竹棒狠狠打在了茶铺的一根柱子上,这茶铺是用竹竿支起来的一个棚子,本就不牢,被齐遥光一打,竹竿立刻倒了下去,茶铺顶上的篷布哗啦啦掉了下来,将九爷当头罩住。
齐遥光立刻翻出茶铺,拔腿就跑,九爷的声音在篷布下传来,有些发闷:“好小子,快跑快跑,九爷要来追你了。”
只听哗啦一声,齐遥光回头一看,九爷已经撕开篷布跃了出来。
齐遥光吓得魂飞天外,脚下发力,拼命狂奔,不料又牵动了胸前伤口,一阵剧痛袭来,险些摔在了地上。
九爷此时兴致盎然,纵身一跃就到了齐遥光身后,骂道:“驴崽子,你这么跑,这辈子都跑不出九爷的手掌。”伸手托在齐遥光腰间,将他猛地向天一扔。
齐遥光脑后生风,只觉得自己拔地而起,低头看时,地面已经离自己的脚有三四丈的距离,不由得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在空中舞了起来。
九爷仰起头,大声道:“蠢材,吸气入体,提气及胸。”
慌乱之中,齐遥光不及细想,依言猛吸了一口气,将气息提到胸口。他学了九爷的吐纳之道,行气已有法度,一口气提起来顿时觉得胸间疼痛大减,身子陡然轻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九爷大笑道:“瞧见没?应该这么跑。”
齐遥光愣了一下,再度提气奔跑,只觉得身轻如燕,一步就跃出丈余,不由大喜过望,拔足狂奔起来。
九爷在后面大声叫好,道:“跑得好!跑得好!九爷这就来追你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齐遥光跑得虽快,九爷却总像阴魂一般跟在他后面几丈远的地方,他一旦慢下来,九爷立刻贴上来给他一顿拳脚。九爷虽无意要他性命,但拳脚打在身上总是疼痛,齐遥光只好不停奔跑。
好在齐遥光悟性极高,对武功招式过目不忘,大半天跑下来,虽然被九爷打得灰头土脸,但反复拆招间也学了不少招数。放眼江湖,如此练功的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直跑到月上中天,齐遥光忽然心头一动,停了下来。九爷从后面追上,问道:“驴崽子,跑累了?”
齐遥光摇头不语,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用牙咬着将自己双手捆了起来。
九爷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意?”
齐遥光道:“你的武功是杀人凶器,我不愿学,可不知怎的总是越学越多,越学越快。”
九爷叹道:“傻小子,这种资质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齐遥光道:“我却不愿要这种资质,也不想学你的武功去杀人,既然控制不了,只好把双手缚住,你若恼怒,杀了我便是,不然我可要走了。”
九爷愣了一下,他这辈子杀人无数,偏偏没碰上过这种软硬不吃又不讲理的角色,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齐遥光道:“你现在不杀我,就不怕日后我找机会杀了你?”
齐遥光的本意是待他逃了性命,一定要到皇帝面前去告天机悬草菅人命,到时候九爷必然跑不了。但他这句话勾起了九爷的另一番担忧,想起齐遥光的资质和近乎离奇的武学进益,九爷杀心再起,面上笼起一阵寒霜,缓缓抬起了手。
齐遥光抬起了头,清朗的脸上毫无惧色。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弱质书生为什么会拥有直面生死的勇气,他只觉得自己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一股傲气,让他不惧世间任何强权,面对皇帝如此,面对死神也是如此。
母亲是个柔弱的乡间女子,这股傲气不可能是她给的,也许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在给予他生命的同时,也传承给他一份勇气和孤傲。母亲口中的那个饱学鸿儒身上一定有着文人不屈的风骨。
这一刻,齐遥光忽然无比想念自己的父亲。
九爷的手掌拍向齐遥光的脑袋,只要一掌他就能把齐遥光的颅骨拍碎。可是看着齐遥光明亮的眼睛,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
就像技艺高超的工匠面对一块精美的璞玉,即使玉上布满了剧毒,工匠也舍不得将之摔碎,宁可拼着中毒身死,也要将璞玉雕琢成传世之宝。
眼看就要拍到齐遥光脑袋上,九爷咬了咬牙,左手忽然击出打在右掌上,将自己的手掌打得隐隐作痛,随即自嘲道:“罢了,以后若是真的死在你手上,那也是命数使然。”
齐遥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九爷,道:“你不杀我?那我可要走了,我也不会练你的武功。”
九爷道:“九爷别的本事没有,折磨人的手段可是不少,总有法子让你跟我学武。”
齐遥光摇了摇头,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愣在了原地。原来他和九爷不辨方向地一逃一追,半日下来居然又回到了济阴县。
齐遥光笑道:“你可折磨不了我了,你瞧这是哪?”
九爷道:“阎罗炼狱你九爷也敢闯一闯。”
齐遥光不再说话,举步走进了济阴县,到了县衙门口,正瞧见齐二在关县衙大门,齐遥光开口叫了齐二一声。
齐二听有人叫他,佝着腰地跑了过来,看到齐遥光连忙行了个礼,又瞧他鼻青脸肿,双手被缚,讶道:“齐师爷,这是怎么了?”
九爷比齐二还要惊讶:“你真的是济阴县的师爷?”
齐遥光笑道:“不错,九大人,咱们真的是同僚,你可再动不得我了。”
九爷道:“天机悬连一品大员都动得,你一个小小的师爷没品没级,九爷怎么动不得?”说着伸手在齐遥光脑袋上扇了一下,又道:“九爷行九,可不姓九,以后别乱叫。”
齐二吓了一跳,连忙拽过齐遥光,老脸向九爷一板,道:“你是什么人,敢打咱们的师爷大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九爷根本不愿理睬这个卑微的老家奴,信步走进县衙,齐二在后面连声喝止,齐遥光摇了摇头,叫住齐二,跟着走了进去。
县衙内空无一人,衙役放差之后都各自回了家,齐遥光问齐二道:“相大人没回来么?”
齐二摇了摇头,齐遥光也不再问,双手仍然捆着向后堂走去,九爷也跟了过去。
看到齐遥光和九爷所走的方向,齐二一把拉住齐遥光,吞吞吐吐地道:“齐师爷,还是先别去后堂吧。”
齐遥光问道:“为何?”
齐二面露难色,道:“董师爷……”话音未落,后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董师爷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骂道:“齐二,让你拿两壶酒来,怎么拿了这么久?”随即看到齐遥光,面色一下子尴尬起来,道:“齐师爷,你怎么回来了……”
齐遥光看了董师爷一眼,道:“晚生不知董师爷今日也在衙门休息,多有打扰。”
董师爷的脸色越发尴尬,这时后堂门里传来一声娇呼:“董老爷,奴家可等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这女子面容艳丽,只披了一件外衫,里面似乎没穿小衣,隐隐有春光透出,唬得齐遥光赶紧别过了头,问道:“董师爷,这是谁?”
那女子娇笑一声,道:“这位小哥真俊,不过怎么满脸是伤呢?跟人打架了?”
董师爷咳嗽了一声,道:“小翠,别胡说。齐师爷,这是怡红楼的小翠姑娘,她……她是来陪我饮酒的。”
齐遥光顿时大怒,道:“这里是堂堂县衙,你……”
话未说完,九爷忽然摘下了草帽,道:“这小娘们儿长得倒是不错。”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小翠身后,一把揽住小翠,伸手在她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
小翠惊叫一声,董师爷怒道:“哪里来的刁民,敢在衙门里放肆?”
九爷看了看董师爷,一个念头忽然从脑中闪过,转头向齐遥光道:“驴崽子,你学不学武功?”
齐遥光扬了扬被缚住的双手,道:“不学。”
九爷冷冷一笑,忽然伸手,一拳打在董师爷身上,将董师爷胸口打得凹陷进去,董师爷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歪,气绝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