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算念段大悲咒啊往生咒啥的给自己超度一下,忽然注意到这位太子爷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大喜之下我按哥以前教我的一个手刀下去,不管他原来晕没晕,反正现在他不动了,对我来讲就是大好机会。
我把他拖进静和堂。这下太子爷在手,就算有人住这儿,我以拯救濒临灭绝的太子为由也不会被驱逐的。
静和堂里没人,正合我意。
我将太子爷扶到廊下,然后就走开了。说实话我根本不信自小习武的太子爷从墙头被人击落就会晕,也不信他挨了我一记从没实践过的手刀就不省人事。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装死呢。
我进屋去看了一圈儿,不大不小,简单整洁,很适合住人。
再出去的时候,太子爷已经不见了。我觉得他还不至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遇害,于是便没去寻他。
直到深夜,书生才来到静和堂。他看起来很疲惫,可是眼角眉梢是带笑的。这感觉,就像从柜子里翻出的华丽的旧衣裳,虽然过时了,但我还是喜欢,还觉得好看。简单来说,书生的神情就像死灰复燃,而他是那团本不会复燃的灰。
书生说皇上要为他修缮一座府邸,在完成前许我们住在静和堂。至此,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书生在枣县整日看书喝茶还衣食无缺了,敢情他是一直被皇帝养着的。
犹豫再三,我没告诉书生太子的事。原因我也说不清,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实际上还是做了亏心事吧。
然而我忘了,书生现在是太子的老师。
第二天书生一早去给太子上课,我则睡到日上三竿。
这里的床很软很舒服,可偏就我睡得腰酸背痛。看来我就是个没福气享受的命。
伸伸胳膊踢踢腿,我胡乱洗漱一番就出门了。
一拉开院门,猛然看见小太监郁闷地杵在门口,额头上冒着不少汗珠。
“太傅大人请小姐过去。”他尽量平静地道。
我有些莫名的心虚。我睡觉都会睡得很死,他不会已经敲了半天门了吧?而他并没有给我问明白的机会,就转身走了。我只好跟上。
跟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座叫“碧和轩”的院落,恰巧里面传出阵阵欢笑声,听起来有不少人。
我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书生叫我来必不是小事,说不定我就这么被卖了呢。
“安玉,还不进来?”书生发现我到来,催促道。像是错觉一般,那一瞬间书生好像很有威严,不可冒犯的样子。
跨进屋中,这里的学生果真不止太子一人,还有三个形状各异的男生和一个脸色蜡黄的女生。他们俱是好奇地打量我,包括一副古怪神情的太子。其实说起来,他算是我的堂兄吧?
“这是孙安玉,从今日起与你们一同念书。”书生向他们介绍道。也不再说其他,只让我快些落座。
与他们打过招呼,我有些发懵地在那女生旁边坐下了。
书生便开始讲课。我一听内容,顿时呆住了。
他在讲废帝南远,也就是我爹的事。
他说,南远昏庸,滥杀无辜,迫害忠臣,无福于百姓,幸而其弟深明大义,舍小情而保大义,逼宫夺位,才挽回锦国局面……
周围的人目光亮亮的,好像很感兴趣。
而我呢?或许我没有吧,因为我不清楚自己当时的神态。或许这就是热闹只属于别人的感觉吧。
我并不是第一次知道我爹他是……昏君。天下人都说他是昏君。
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像其他人一样去骂他怨他。他是我爹啊,是我一生中最初的三年里那个永远高大伟岸的身影。
爹很疼我和哥,他会带我们去钓鱼,为我们补屋顶,教我们写字背书,指导哥打拳练剑……爹很爱娘,他总帮娘操持家务,常给娘揉肩捶背,娘不高兴了他会变着法儿地哄……他从不觉得娘是众人口中的毒妇。爹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和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那是我生命中最完整的记忆,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直到现在,从书生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在世人眼中,只用“昏君”一词就可以抹杀掉他的全部。他的面容只有狰狞,他的性情只是无常,他的所为只有无道。爹的笑容,爹的宽厚,只有娘和我们兄妹才会记得。
只有我们是知晓爹的最亲的人。
可是在世人口中我们一样被称为恶魔。娘是红颜祸水,哥只知道任性妄为,而我在爹逃出后出生,不为世人所知,才没有背上骂名。在民间这些可笑的传说中,我们是青面獠牙,毫无人性的。那些吓孩子的故事里,我们就是主角。
我沉浸在这种可称之为悲愤的心情中不可自拔。书生后来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我紧拽着袖口,在心里一边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过世俗,不过炫耀,胜利者书写历史时,有几个没被胜利冲昏头脑。
那天书生讲完,宣布散学后就离开了。
我身边的女生轻拍我的肩,关切道:“你脸色不好。”
“我没事。”我尽量平静道。
她拍了拍我的肩,叫来另外的那几个男生,一一为我介绍。
从她口中,我知道她叫上官寸寸。太子名江衡;一个块头很大、肤色黝黑的男生叫魏季天;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男生叫王异尘;一个长相俊朗的名刘山。而我是书生介绍的,所以他们都知道我是书生的女儿。
交谈一阵后,从几人神行举止中,我也隐约明白了些东西。
季天该是武将后裔,言行豪放直爽;异尘应是文臣之后,谈吐不凡,一身儒雅之气;刘山许是富家子弟,反应机敏想法新奇;寸寸似是高官之女,聪慧温柔又十分稳重。
不难看出,这一班人,日后都可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只是我不解为何将我也算到这群人里?我自以为不丑不笨,但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十分令我在意。那个刘山,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眉眼,似乎与我认识的谁非常相似。
我不经意地往斜里一瞥,突然发现太子笑得很诡异。然后我想起昨天的“硬馒头击中太子号,太子惨落地被拖走”事件,唉,怪不得他脸上有几处轻微擦伤。
总之,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认识了这几个新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甚至太子都不计前嫌对我照顾有加。书生上课时一直板着脸,散学后又恢复到宅男状态,时不时还被我们恶作剧。哦对了,现在喜欢坑书生的不止我一个,那四男一女也都对此很有兴趣且参与度极高。书生也有时候公报私仇,上课时间罚我们抄书三遍,抄完三遍又说“三”只是个虚词,让我们继续抄。抄到最后一般都是异尘帮着写了太子的,季天表示大丈夫有志不拘泥于抄书,阿山直接在纸上写“书”字多遍,寸寸气定神闲权当练字,而我找来字模字盘把文章拼出来,书生要几遍我就印几遍。
说实话,迄今为止,我的生活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继续。这种方式依然很平淡很安稳,我也过得很开心。曾经我也是想过入宫来报个仇的,但原谅我实在是打心眼里厌恶这些要血债血偿的事,所以当时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为此我还找了很好的借口:第一,以大局为重,现在的皇帝很敬业称职;第二,我出生那年我爹就是废帝了,对于皇家身份我毫无概念,要不是我偷听了爹对哥说的话,我至今还会以为我只是个村姑。
——孙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二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