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披上了黒妆，晚饭早已经端在炕上，懂事的孩子们谁也没动手先吃；尽管有人饿的抱着肚子，也乖乖的蜷缩在墙角。六双期盼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对他们来说冯世海就是天，就是希望。
大门“咯吱”响了，家里顿时热闹起来了。“爸爸回来了……”懂事的冯伟赶忙小跑出去，搀扶住疲惫不堪的冯世海。冯世海有个习惯，无论在外边受到什么委屈，他都装在心里，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然而，这一次他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看都不敢看冯伟一眼。此刻，冯世海的内心无比自责，感觉对不起这个儿子，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区区的五千块就签订了一份终身“卖身契”，踏进家门，在微弱的灯光下看清了那张苦脸。杨子珍急忙走过来，边搀扶边拍冯世海的后背，着急询问：“娃他爸，你这是咋了？咋成这样子了？”冯世海仰起头，表情僵硬，唉声叹气地说：“唉！难呐！好了，不管那么多了，大家吃饭吧。”他猛地抽出了胳膊，挺直腰，快步走到炕边，顺着炕边垫着屁股坐上去，开始给孩子们盛饭。所有人都傻了眼，呆呆的看着冯世海的一举一动。
等到盛到第三碗时，冯世海抬起头，看了看家人，故意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笑着说：“快点过来吃饭啊！呵呵！我能有什么事，把你们一个个吓得，快过来。”孩子们半信半疑，相互看着，慢慢地挪到跟前，轻轻端上饭碗，拿上筷子后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低头吃了起来。
这顿晚饭的时间很长，是平常的三倍，除了吃饭的声音，谁也没说一句话。就在拾掇筷子的时候，冯伟快步走在冯世海的跟前，边抹眼泪边说：“爸爸！我不上学了。”冯世海顿时暴跳如雷，一把从裤兜里拿出那五千块，狠狠地甩在炕中央，大声斥责：“你这个孬种！你以为老子没钱吗？幸辛苦苦把你供养这么大你就这点出息？老子还不如一尿盆子把你淹死，要你干吗呢？”杨子珍见状，急忙走了过来，边把儿子搂在怀里，边生气地说：“你吼什么吼！伟伟是心疼你，你看你有没有当老子的样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正是杨子珍的话让冯世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边思索，一边拿起烟锅子抽了起来。
几乎把一袋烟要抽完了，冯世海这才放下烟锅子，脱了鞋，盘住腿，端坐在炕上。“伟伟，你们几个过来，爸爸有话跟你们说。”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大眼看小眼。就在这时，洗碗的杨子珍用胳膊轻推了冯伟一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过去。看到哥哥过去了，弟弟妹妹也不再胆怯，都围了过来。
冯世海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孩子们一眼，语重心长地说：“娃娃们，我和你妈都是不识字的人，干什么都不如别人，我们只能干最累的活；到了你们这一代，我不希望你们再受这份罪，要识字，要走出去。别人说养儿比养女强，我看都一样，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都是爸妈的心头肉，只要你们争气，好好念书，我跟你妈受死都愿意。你们不要担心家里，就算我们吞慷咽菜，砸锅卖铁，当奴揽工，也不会把你们的学业给耽搁了。爸爸虽说不识字，但我就喜欢文化人。再多的话说了也没什么用，总之，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放弃学业，这是唯一的出路。”随后，冯世海披上羊皮袄，穿上鞋，再一次抽着烟锅子，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懂事的孩子们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虽然没说话，但他们的心里明白；这是一种期望，一种责任，一种圣神的使命。
母亲总是那么慈祥，温和。看到孩子们还呆坐着，杨子珍赶忙解下腰裙，快步走了过去，边摸孩子们的脸，边安慰，“好了，没事，妈妈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都会有出息；时间不早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母爱是伟大的，她的话一下子温暖了孩子们的心，每个人都行动起来。
夜深了，冯世海家的炕上仍有三个人睁着眼，静静地思考着，他们是：冯世海，杨子珍，冯伟。农村人有个习惯，家里发生什么事不能让孩子们听见的，家长们会在深夜去说，去讨论。冯伟早就知道有这样的规律，静静地等着。不大一会儿，杨子珍率先开口，“哎，老冯，今天咋回事？你跟我说说。”夫妻之间不该有什么秘密，冯世海还真的就说了，“哎！这个天杀的毛兴旺，不借就算了，还给村里人都安顿好，不要借钱给我。我这是哪里得罪他了。”杨子珍伸手拍了拍冯世海的胳膊，安慰到，“没事，天塌下来有山顶着，让他好好造孽；那你的钱是从哪借的？”冯世海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哭吧！把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哭出来吧。此刻，冯伟也哭了。握紧拳头，心里暗下决心：我一定要争气。
半个小时后，冯世海止住哭声，用沙哑的语气说：“唉！钱还是从毛兴旺那里拿的，他逼我签订了一个协议，就是咋们伟伟毕业了要娶他们的晓晓，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居然把儿给卖了…”杨子珍似乎发现冯伟在哭，急忙堵住冯世海的嘴，小声说：“别说了，赶紧睡，伟伟醒着呢？”于是，两个大人赶紧装睡起来。知道真相的冯世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抓狂的捶打着胸口；他不能理解毛晓晓，纯洁的友谊为什么要套上一个枷锁呢？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明摆着欺负他们家穷，为人老实。
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实本分的人反而成了鱼肉，谁想欺压就能欺压；那些奸诈的人反而成了坐上宾，有人抬举，有人奉承。
他们三个在没有睡着，都在发愁，在思考……
“咕咕咕，咕咕咕……”一声声公鸡打鸣在院子里响起。杨子珍赶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下地忙活起来。孩子们都要走了，她们必须赶在客车来之前做好饭，让孩子们吃饱饱再走。当父母的不容易，各方面都要操心；生怕吃不好，穿不暖，走不在别人前面……
当孩子们听到杨子珍叫他们起床时，饭已经做好了。饭有点简单，为了赶早她做了烩面片，满满一大铝锅；这在农村就是好饭，有亲戚来了才能吃上一顿。孩子多，忙的事就多，杨子珍不是拿衣服，准备东西，就是帮两个女儿打扮；看来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不但不发牢骚，反而面带笑容的做着。
今天的饭很香，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客车快要来了，“滴滴”的喇叭声从村口传来。杨子珍把事先煮好的十颗鸡蛋，手忙脚乱地塞到五个书包里；并给每个孩子分发了零用钱。正式用的提前就缝在冯伟的袖子里，再三嘱咐：“伟伟，你一到学校就把钱给交了，千万不敢丢了;你弄完再把弟弟妹妹安顿好，妈就靠你了。”您放心吧！”冯伟答应过母亲后，背上书包，拉住冯征的手，招呼着弟弟妹妹们赶快出发。
远远地就看见客车停在村口，有个人不停到在车头走动。不用多想，他就是冯世海，连饭也没吃就早早地来到村口；他正一边求司机等等，一边张望看着孩子们来了没有。刚能看到孩子们的影子，他就大喊：“伟伟！你们快点跑啊！”听到喊声的孩子们加快了脚步，一个劲往来跑。
车上的人很多，基本是人踩人，脚踩不到车厢的也不在少数；没办法，都是些送念书娃娃的，挤就挤吧！等到冯伟们跑到跟前时，冯世海赶快迎上去，边接过孩子们的书包，边说：“伟伟，你快点招呼弟弟妹妹们上车，书包我给你们放在后备箱。”真是挤啊！费了好大的劲才挤上车，勉强地关上车门。车要走了，冯世海急忙跑到车门跟前，大声说：“我把东西放在后备箱的最上面了，别拿错了；把钱拿好，到学校就给老师交了，好好念书......”车渐渐走远了，冯世海仍站在原地，望着车里，嘴还在动，只是声音淡了......
父爱如山，既高大，又雄伟。不愿意把那份爱用语言表达，只是默默地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