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里之外的侠城城郊,童犀把自己锁在一处阁楼里,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可把服侍的人急坏了,上面吩咐下的任务,可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交代?他们在外面不停地拍门,希冀获得屋里人的注意。
可是屋子里依旧没有半点声响,静的好像里面没人。
扑哧……一只鸽子飞过,停在阁楼下的鸽房里。外面好容易沉默了一阵后,随着阁楼的木板阶梯的紧急而又清脆的踏步声,童犀的室门被人鲁莽的踹开了,门板沉重地覆在阁楼的木板上,响声如雷,扬尘在最后一缕夕阳下慢慢腾起。
童犀摔一个茶盏冷冷地道:“出去!”踹门者并不理她,只轻轻踢了踢茶盏,而后慢慢靠向她,童犀回过头来刚要发怒,却见刚刚还点头哈腰的伙计一转眼已面板冷酷地拿着尖刀走了过来。童犀不由得尖叫起来。
侠城的城主府,西北的公院里肃穆中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几个状元当着典隐的面商议怎样处死他,他们原本决定先拉出去游街示众,又怕剑妖没走远,把典隐救走,因此几位状元联合授意,把他们能调动的人马全部调来围住城主府,不放一直苍蝇进来。而他们则在里面为三位城主守孝,并在祭礼上割掉典隐的头,为三位城主报仇。
典隐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宛京做镖卫的时候抓的那些人犯,他们有些是穷凶极恶的狂匪,有些是不幸被抓的各郡探子,还有些只是立场不同的同僚,这其中不乏恶人,但也有不少善人。有些人确实该死,但也有少数人死后没多久就被平反了,他们所有人在得知自己马上要赴死时,是否是像自己此刻这般心境呢?
典隐被绑在公院正厅院子里一根树桩上,状元们则带人布置灵堂。典隐又想起曾抓到过一个北方的探子,嘴巴很严,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只得秘密杀掉,那个探子曾跟典隐说等死的过程是漫长而又令人恐惧,典隐当时曾严厉地呵斥他闭嘴。探子却说:“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会碰到的。”
没想到果然真有这一天,而且等死的过程真如那位探子所说的:漫长而又令人恐惧。
状元们走进公院,打算在这里也布置灵堂。里面的帷幔中忽然吹出来一阵邪风,风过处人皆悄无声息地倒地,只有身躯摔在地面上传来沉闷的响声。算盘状元祝顺化此刻正在院子里安慰城主的家眷。听见屋里有响动,家眷们都惊叫着吓跑了。祝顺化为人精细,也不肯上前,只叫几个门徒到里面去察看,自己转身想走。没想到几个跑得快的一进去便倒在了地上,余下的见状纷纷作鸟兽散。
祝顺化拔腿想跑,冷不丁前面忽然站着一个人:瘦高的个子,乌黑的长发,苍白而又姣好的面容,青黑的丝绸长袍,手里握着一把青剑。他一转身,后面也站着个一模一样的人,侧身又是一个。他颤抖地伸出三个手指头磕磕巴巴地道:“三……三个剑妖……”话未说完已被削倒在地,与那些死在屋子里的人一样,浑身无一点伤口,过了好久才从脖颈上淌出细细的血滴。
看到那把青剑典隐突然想起了侠城外破庙中躲雨的那个的剑疯,他使用的也是青剑。原本只要剑中寒气旺盛剑身都会显现青气,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剑疯的那把剑寒气的颜色青的很特别,而且呈斑斓状,这跟剑妖手里的青剑如出一辙。剑妖的青瞳剑天下闻名,而且天下也没有哪个铸剑者能逐出如此相同的两把宝剑,因此只能说明,那个躲在破庙里赶他们走的疯子就是怕被人认出来的剑妖!
但是,为什么会有三个剑妖?他们为何还在这里?此时此刻他倒不关心自己的身死了,反正死在谁手里都是死。可是三个剑妖都没有杀他,也没有放他,而是砍断了整根木桩,三人中两人抬着跟木桩连在一起的典隐,翻过城主府,在各家屋檐中飞跃,犹如一阵清风。虽依旧被绑住,几乎动弹不得,但光看光听典隐就辨别出这其中的两人武功路数相近,应出自一家,而另一人与她们截然不同。
到了侠城最繁华的闹市街,三个剑妖提溜着木桩,跃至一处牌楼,径直把他抛了下去。木桩竖直落道地砖上,接着他的双刀也从空中坠落,插入木桩里,直接割断了绳索。闹市街上一片骚乱,城主及状元们被杀及三个剑妖的传闻如被点着了的火索,瞬间传遍了整座侠城,穷人们闭门不出,富人们移居他处,没有人顾得上典隐。
典隐拔出双刀,在街上游窜。来来往往慌乱的人群你挤我赶,典隐好几次拦住人向他们问路都被推开了。此时的他就像无头苍蝇,明明还有童犀等着他去救,但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越着急越静不下心来做正事,他甚至记不起自己从哪个方向来,又不知道自己深处何方,大街上惊慌失措的情绪感染了他,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人更无头绪……
就在他使劲地拍自己脑袋以求能冷静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开了一扇柴门,一只苍老、粗糙的大手把他拉进了柴门的黑洞洞里,旋即门又关上了。屋子没有窗户,外面的光亮从木板墙的细缝中透露出来,往里走几步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屋里的主人拿出火折点亮了一盏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典隐看见一个老人,身形矮胖、头发斑白、老态龙钟。
生得一张弥勒脸,漫卷诗书藏芳华。
那老人见典隐神色慌张,双手紧握着刀,笑道:“年轻人莫慌,来,喝杯茶。”说完已经倒了一杯,递给典隐,见典隐不肯接,老人自己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递给典隐。他才接住。
老人把油灯凑近自己的脸道:“你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了?”典隐见老人面相亲和,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稍放下了些警惕,他茫然摇摇头,想不起老人是谁。
老人独自喃喃道:“也是的,你那时还是个娃娃,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事呢?”典隐道:“您不妨稍微开个头,晚辈或许能记起来些?”
“当年你不过七八岁,你爹爹带着你到侠城来,一是让你长见识,主要还是为了找你姐姐,当时我家中变故,中年丧子,因此每日浑浑噩噩、借酒浇愁,恰巧碰上你爹,听了他一辈子寻找女儿的事迹后幡然醒悟,从新振作,并与你爹爹八拜为交。我那时也是城主,你爹爹以为城主武功肯定厉害,便央求我授你本事。也是运气好,当时吴道有与人赌斗受了伤被我救下,他当时见你说可以收你。因此,算起来,你可算是我的义子哩!”
典隐恍然大悟道:“听您这么一说,我想起过往的些画面来了。难怪我看老人家眼熟。只是家父却从未告诉过我您曾收我为义子的事儿。”
丁卜献笑着扶起他道:“你父亲脸皮薄,不爱求人。他怕你知道我是你义父后,独自跑来找我,不能怪他哩。要不是你师父的这对重刀啊,我还真不一定能认出你。”
“可是我隐隐记得您当年院子可大啊,可我怎么找不到了呢?”
丁卜献苦笑道:“这侠城往事啊,说来话可就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