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樟事件之后,宛京城北多出来很多叫花子。这些多出来的居无定所的可怜人要么就是无家可归,要么就是老弱病残,但都是因为受到三棵樟事件的牵连而被迫成为叫花子的。
这一天早上,原本靠着北大门来来往往的商客讨饭吃的老叫花们还在抱怨新人太多,抢他们饭碗时,突然就走过来一位很特别的叫花子,不仅长得身形魁梧,而且面容精悍、臂膀粗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老叫花们要了半辈子饭也没见过长这样的要饭,再怎么着,你要饭的时候也得把腿脚都藏起来,让人以为你是个残疾,这样的人是讨不着饭的。最让老叫花们感到可气的是,偶尔有叫力气活人经过看见他,高价叫他去打短工他也不愿去。北大门的老叫花子们愤懑不已,因为有他在他们都讨不到钱,但看他人高马大,又不像个好欺负的人,只得忍气吞声,背地里暗暗地咒骂他。
这天傍晚,这位新来的叫花子看见有个背双刀的人走进了残破的乌螺巷,他便也悄悄地跟了进去,看他叹息着走进一家已被烧毁的茶馆,一会儿磨磨蹭蹭,一会儿拿条坏长凳坐着,或低头捋发,或拖着下巴;一会儿又走出来,往巷东瞧一眼,往巷西又瞧一眼,好像陷入了哀思之中。突然一阵杀气突临,两个黑衣人静静地站在双刀客的身后,双刀客毫无知觉,但黑衣人也不知道,他们后面也有人……
第二天一早,双刀客又出现在北大门,这次他背着个包裹,旁边跟一个十来岁的闺女,后面还有镖卫营副首周代邵及郡相杨鼎堂的孙女杨婉清。待他们走出大门后他就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煦江边,
清晨的煦江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晨光在雾气中折射得像彩虹般美丽。起早的鸟儿们在朦胧的雾气中清脆、宛转的鸣叫,汹涌的江水拍打着江岸,远近都有不同的江水声,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使这煦江显得既宁静又令人崇敬。
这么长的跟踪,不可能不被人发现,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是否会被发现。
在一个拐弯处,突然从树丛里射出几只飞镖,他刚避开,第二发又至,简直间不容发!他不得不运气内力接住,接着第三发、第四发……发发精准很辣、又一发快似一发,且投镖之人借着朦胧的雾气一直在移动,几乎没一发是从一个方向打出来的。到第十发时,树丛中突然窜出坨肉球来。那速度比飞镖只快不慢,到近了才能看清楚是昨儿晚上的双刀客,此时他两手捏着双刀,直取他要害。也亏得这要饭的功力深厚,他一使出真本事,眨眼间便如施展了妖术般凭空消失了。
双刀客正纳闷,却见头顶人影一闪而过,他两把刀便消失不见了。再看时,已到了一丈之外的叫花子手上。
叫花子道:“典车卫、周副首二人双剑合璧果然实力大增,让人不敢小觑。”
他不张嘴还看不出来,一说话,这边被夺掉双刀的典隐立马就听出来了,这不正是宛京城外才分手而后又在宛京城北掀起三棵樟大波的貔虎苏越吗?
典隐道:“将军为何打扮成这般模样?”
苏越到:“那晚之后,郡相虽然答应我不予追究,备不住却还有些心怀怨恨之人,每日前来骚扰,阴魂不散,也是迫不得已。”
树丛中传来代邵冷冰冰的声音:“将军今日跟来又何为?”
苏越道:“近来刚想去幽州各地走走看看,恰闻典老弟正要出发,因此来搭个伴……”
他话未说完,婉清却冲了出来,“你其实是个贼人!爷爷三番五次请你去做大统领你不去,却要跟着伯苍这卑鄙小人乱我大德。如今爷爷绕你一命,你却又要来纠缠我兄弟!”
苏越默然不语。童犀也默然不语,只是看着苏越,好几次伸长了脖子欲张嘴却又扭过头去了。
婉清也有点急性子,典隐伸手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代邵冷冷地道:“只怕是宛京城留不下你,大睦你又回不去,原来的老部下也与你分道扬镳,现如今大将军已无路可去,才想再寻他路吧。”
苏越惨笑一声道:“副首大人又何必……”话说道一半又突然止住,转身回走了。
典隐急忙赶上道:“将军请留步。”
苏越顿了顿,抬头望天:“还是留点活下去的脸吧。”
典隐折到前面叩首道:“小子谢将军昨晚的救命之恩。”一听这话,众人都惊诧地看着他,苏越也惊道:“老弟在说些什么?”典隐才转过头来把昨晚遇袭的事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想必将军在北门已等了小子多日,昨晚小子遇袭,被将军看见,将军不想因对小子有恩而让小子不情愿地接纳将军,因此才胡乱地弄成个叫花子模样,又故意捏着喉管说话,以防小子认出来。小子琢磨了一晚上,今日一见到将军突然记起当日在陈黄庄的草堂边使刀的情景,因而恍然大悟。”
苏越道:“车卫好记忆!”
典隐道:“小子其实愚钝的很,只是那日将军实在耍的好,因此印象深刻。对了,将军可知昨晚上那两个铁掌是什么人?”
苏越道:“在下也很少到处走动了。而且那两人功夫老道,看上去也不是雏儿,但应该也是很少走动之人,他们的手法在下也很陌生。”
典隐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将军就随小子上路吧。”
苏越道:“车卫若是因为昨晚之事而收留在下,本人宁愿打道回府。”
“将军请留步。”典隐伸出手拦着,“北路漫漫多凶顽,小子智谋平庸,武功稀疏,一路上若能得将军相助,定能荡清邪恶。再者,小子也曾听舍妹说到中原世界,大比幽州繁华,将军一身好本事,定能在中原大展宏图。”
童犀边红着脸笑着边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苏越道:“在下已四十有余,孤零零一个人也没甚么志向,一是报仇,二来只想离开宛京这个悲戚之地,其它的,都不想了。”
典隐笑着称是。代邵跳出树丛,轻声对典隐道:“这是你的事情,我不应该管,但你若想听建议,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简单。”
典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代邵夫妇便在清晨中壮观而又不失温柔的煦江边和典隐他们告别了。婉清和童犀都哭的花容失色、肝肠寸断,除了苏越以外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愁,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相见,就像童犀的背囊,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奇怪的东西:周府中带有宛京特色的灯盏,婉清那把好看却扇不起风的绸扇,甚至还有几块石头,一小盒泥巴。
那天的朝阳艳丽而又妩媚,恰如穿上嫁妆的湘怡。典隐遥望朦胧的宛京城映照着朝阳耀眼的红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人夜住晓行,行了半月有余,来到德黄边境。童犀走得慢,又嫌马高车抖,因此走一段路就要休息。这一日又在一座凉亭里休息。典隐见那亭子破败,却和一般的亭子不同,一块块剥落了石灰的白墙,残缺不全的黑瓦,白墙上被人用炭随意涂鸦,甚至有几首字体歪斜的打油诗、荤段子。梁上还有个掉没了漆的破牌匾,上书“半里亭”三个大字,看上去有几十年了。童犀疲惫,一进亭子也不管龌蹉,一屁股就坐下不肯起来。苏、典二人倒是朝里面的走来。墙上的文字大都因为石灰的剥落而残缺不全,唯有柱子上用刀刻的,即使几十年了,痕迹依旧在:
地里麦未收,溪涧家鱼游。妻子病路上,五里一回首。
典隐忙呼苏越来看寻,不一会儿,又在另一根柱子上寻得一首:
鹿角依旧青,月儿依旧明。只恐今日后,梦里状其形。
典隐吟诵了几遍,不知为何突然伤感起来。童犀奇道:“怎么了?平白无故地抹什么眼泪。”
典隐边擦边笑道:“也不知怎么?眼睛干了罢。”
童犀眼里瞧着,心里疑惑:“怎么突然跟个姑娘似的?”
歇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没多久,他们来到了德黄交界的馒儿沟。因为德睦关系紧张,典隐早先便决定从德郡进入黄郡,然后北上踏入大睦,一来避开了可能招惹麻烦的哨所、要道,二来睦黄两郡和睦,从黄郡进入大睦比德郡进入要安全的多。馒儿沟是德郡进入黄郡的要道,也是典隐的故乡。这个村子,隐藏在山峦之中,虽称不上有多富庶,但看这里风景壮丽,山峦起伏,这里的山民也多精壮伟岸之辈,的确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只可惜,因为德黄不睦,常年战争而使得这里十室九空,陡显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