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笑道:“也不是了,这镇上两河汇聚,分作三截,因此便叫三截镇。后来镇上人要讨利市,觉得‘三截’不吉利,才改了这个名儿。”
走到近前,拥拥挤挤的人像开闸放水一般往外拥,他们要进去却是不让。廖庭蕴见他人进出都不拦着,唯独拦着自己,顿时火起。童犀见廖庭蕴要拆剑套,忙拉着她,守门的兵卫见了,反倒围拥过来要抓她俩。几个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引起了城墙上的注意,过一会儿城墙的瞭望口探出个头来看了一眼,又问了一句。下面人都仰头看。不一会儿下来个人,中等身材,三十余岁,一身儒装,参谋模样。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城门口的百姓们见来个当官模样的人,多像溪流中遇到了顽石,远远地绕着走。那个参谋模样的人却不管这些,径直走到典隐这边来,怒问何事。
只见守门的兵卫低头道:“我们只是执行上头将令,手持兵器者不得入内。”那人瞄了四人一眼,道:“正是了,将军有令,如今大睦侵我郡土,大睦的大军即刻就要南下,城里戒严,手持兵器者不得进城,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说完转身即走。
苏越在后面道:“睦黄竟然要开战?真是无稽之谈!”
那参谋回过头来便要让兵卫们将这些人抓起来。不曾想,他话刚说完,素来隐忍的苏越突然现身在他眼前,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典隐再身后都能听见牙齿“咯咯”响的声音。兵丁们执刀枪围拢过来,典隐和廖庭蕴勉强拦住。童犀却在一旁吓得发颤。
那参谋被打得献血直流,一转脸看到苏越的脸时,却突然狂笑不止。他牵着苏越的手,拉开兵丁嘴里说着:“误会……将军……误会……”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参谋歪着嘴说了半天,苏、典等才听明白:原来这参谋姓王,与苏越一样是大睦人,也是苏越的仰慕者。他的父亲曾在苏越帐下做参谋,因而他曾见过苏越,并且对苏越印象深刻,至今记得。
王参谋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好了好了,苏貔虎来了,还带了帮手,这下孤子城有救了。众位英雄与小可一同去参见将军如何?”
苏越见这中年男子被自己打了不但不生气,还对自己彬彬有礼,心里十分愧疚,连连向他道歉。那参谋倒是心胸开阔,不仅不以为意,在苏越面前还甚是谦恭。
四人随着王参谋上了城楼。城楼算不上高,不能俯瞰整座孤子城,却也可将其大半尽收眼底,真如苏越所言,城里两条不小的河流汇聚,蜿蜿蜒蜒地将整座城镇分成三截。东边艳阳高照,西边高山巍峨,中间夹着一座靓丽的城,
典隐正啧啧赞叹着这边城奇景。背后突然走来几个人,典隐看排头一位将军模样的人,雄姿英发、虎背熊腰,凤眼剑眉,一身正气,只是看着有些眼熟。在王参谋的引荐下,众人才知他是这孤子城的守城主将,
那主将听参谋说眼前这位四十岁花白中年是苏越后,目瞪口呆,当即拜服在地。惊得苏越一同跪下,二人推脱了半天方才扶持着起来。那守城主将道:“将军可能不认识晚辈,我曾是侠城的三城主,尹家老三尹雄杰。”站在后面典隐和廖庭蕴一听这个名字,大惊失色。廖庭蕴睁大双眼,握紧了剑柄;典隐则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苏越道:“可是人称‘醒木判官’的尹大侠?”
尹雄杰道:“惭愧惭愧,与将军相比,晚辈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苏越道:“尹大侠旧时是侠城的城主,如今又守卫边城,大侠之名,名副其实啊。”
尹雄杰摆手道:“将军谬赞呐。晚辈也不怕世人笑话,所谓的侠城城主,是我家里的兄弟勾心斗角而来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早和他们断了兄弟之情。如今受了孤子城城主之托,守卫这边城,事实上,晚辈平生从未领过兵、打过仗。若不是这些下属扶持着,恐怕早连累城里的百姓成那刀下鬼了。现在正好,我这就去启禀城主,让他把我这主将之位让给将军。”
苏越忙道:“这万万不行。”苏越的语气毫无回旋的余地。
尹雄杰顿了顿,道:“将军不必急着回绝我,我们先去主帐聊聊如何?”原来,主战场在北门,尹雄杰只是恰好来巡视南门而已。
一行人说着就下了城楼,尹雄杰见苏越后面跟着两个藏头蒙面之辈,便问他们是何人?苏越已经听典隐说过侠城之事。他心思缜密,也早已察觉出典、廖二人的不对头,便说道:“这是我两个一路的朋友,他们前几日患了感冒,因怕传给别人,因此这样捂上口鼻。”说完转过头对他二人道:“这也好的差不多了,都把脸露出来吧。”典隐抬起头,向尹雄杰行了个礼。廖庭蕴却依旧捂着脸,只点个头。
尹雄杰见他们都有兵器,便希望他们能共同协卫城池。典隐看了苏越一眼,抱拳向尹雄杰道:“能效劳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童犀却道:“哥哥你说的甚话?自己安全第一!而且青竹我不能借。”
“住嘴!”典隐像尹雄杰行礼道,“小妹出言无状,望将军恕罪。”尹雄杰看她不过是个纤弱的小儿,道:“小孩子嘛,不碍事。”
童犀一听这话,倒叉起腰要怒骂起来,幸是廖庭蕴敏感敏捷,一把将她拉住,只在骨头上使巧劲儿轻轻一捏,童犀便软塌塌的了。
典隐道:“小妹身体孱弱,不会武功,平日里全靠这女仆照料……”尹雄杰向廖庭蕴点头示意,廖庭蕴却权当没看见一般。
一行人继续在孤子城里走着。往右边看,河流纵横,大小船只密布,闹闹穰穰的好不热闹,细听时,却不是河集买卖的叫卖声,多是拖儿带女,举家搬迁的富户。往左边瞧,一线到底的商街冷冷清清,见不着一个人影儿,只有被人抛弃的猫狗,走街串巷地来来往往。知晓内情的见了,难免一阵叹息。
多河之城往往多桥。典隐发现这里亦是如此:石桥、拱桥、吊桥、木桥……光一路看见的就有七八座。尤其在两河汇流的一座大石桥,桥宽少说也有两三丈,桥长少说也达十几丈以上,桥上有石栏,桥面和石栏都是汉白玉石头铺雕而成,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如同下了场永不化的雪一般。童犀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桥,撇下众人便跑上桥去,廖庭蕴和典隐也追上,见这桥美,都不禁啧啧称奇。原来桥两边每对相望的桥栏上都雕着不同的雕塑,银狮、金童玉女、鲤鱼跃龙门……如此长的一座桥,竟没有一对相同的花样。只是桥上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童犀与他们相比,简直就像个疯子。
尹雄杰哀叹一声,道:“这桥名如其桥,叫银雪桥,算得上是这城中一景。只是如若睦军攻进城来,为断其锋锐,我们也不得不将它炸掉。”
童犀一听,跑过来道:“这么美的桥,炸了多可惜!你这人真心狠!”典隐喝她一声。她作个鬼脸,躲在廖庭蕴后面依旧小声不停地怨着尹雄杰。
苏越道:“睦黄百年来都是友邦,黄郡哪里招惹了大睦,致使大睦要带大军来攻打边城?”
尹雄杰道:“睦黄并未开战,两郡也依旧是友邦,这一切都得从十几年前的那场黄德之战说起。
当年德郡派军入黄,黄郡孱弱,无力抵挡,便向大睦求救,睦帝初有犹豫。黄郡郡主却坐不住,为了让大睦出兵情愿事成之后献出三杰镇。三杰镇人民富庶且地理位置重要,睦帝早想得之,因此一口答应这才有了将军您被从新启用,且一路南下直达宛京的壮举。虽然因为临阵大量换将导致睦军失败,但德郡至此也无力再去侵扰黄郡。
大睦事后便向黄郡来讨要三杰镇,黄郡郡主不敢不给,也不敢明给,便撤走了三杰镇的官吏公差。三杰镇的子民却早已知道了事情原委,镇里的一些大人物带头成立了自卫队,并宣布三杰镇暂时脱离黄郡,改名孤子城,首任城主姓曹,是现任城主的父亲,原本是城里的名门望族,那座银雪桥,便是他以现任城主之名所建。他当时命令守城的自卫队不让接收的德郡官府人员进城。但他们也知道大睦强大,没有为难大睦的官差,只是把他们赶出去了事。大睦也不想因此事与他在南国唯一的盟友——黄郡结怨,并未强行占领孤儿城。但是大睦每年都会派人来接收,当然每年都会被客客气气地驱逐。终于在今年,睦帝忍不住了,在通报了黄郡郡主后,要派游击将军权佑领三千边防军护卫大睦各级城官入城,现如今那些官吏和军队都在路上了。公关文书也已经派人送到曹城主手里。城主临时征我为将,守卫孤城。但不才只是一介武夫,哪里入过一天的行伍?因此我才希望苏将军能担此重任。曹城主颇能纳贤,不才敢以人头担保,城主定能容纳将军!”
苏越只是摇头不言语。
一行人随着尹雄杰来到北门主帐,童犀因说累,尹雄杰便给他选了上好的酒楼,让她和廖庭蕴先住下,只有典隐和苏越随他进帐。
进到帐来,恰巧城主也在。尹雄杰又把苏越介绍给城主,并且把他十几年前就与睦帝有血海深仇之事向城主禀报。
城主道:“下官虽久居庙堂,也听过苏貔虎的威名!下官也知道苏将军有自己的难处,因此也不强求。只是尹大侠!”尹雄杰应了一声。“据报南门附近似有大睦的细作活动,可有此事?”
苏越忙拉着典隐道:“我等先告退!”曹城主摆摆手道:“有甚事防防着苏将军?无妨。”
尹雄杰也示意苏、典二人留下。又道:“在下已得知消息,刚从南门布防查探回来,也加强了其他两门的警戒。”
城主笑道:“甚好甚好。”他站起来便要向帐外走,走到苏越面前轻道:“下官心中早已仰慕将军为人,今日一见将军雄姿伟岸更是欢喜。只是若此时下官粗茶薄酒怕惹将军反感。因此由尹大侠为我代劳。等到睦军退去,下官再宴请将军。”苏越听完深鞠一躬,老泪纵横。
城主走后,苏越也要退出帐外。典隐因未敢向尹雄杰透露自己,尹雄杰也不知给他安排什么事做。他便也随着苏越出帐来了。
本来是典隐随着苏越的,一走到门庭冷清的街市上,反倒领着苏越在街巷中熟稔穿来穿去。苏越笑道:“怎么地,兄弟?这城里有你老相好?”
典隐头也不回地答道:“刚才随着尹大侠在城里走的时候,路过一间茶馆,看那老板娘好像我一个故人。因此刚才把这段路都默默记着。”苏越听完笑而不语。
走过一条街弄口,果然看到一间不小的茶馆:有一般的店面两三爿大,上下两层,远远就能看见二楼一个大大的“茶”字的木牌子随风飘舞。外面装饰的很素净,只有窗连窗的木板墙和掉了色的大灯笼。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红茗茶馆”四个大字。
走进屋里,发现这里和外面一样整洁利落:前面台子上坐着一个唱曲儿的老翁。台下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干净的、没上漆的桌椅,一个慵懒的伙计有气无力地跟他们打着招呼。两边也是两条素色的回廊,回廊两边成对的摆着几盆普通的盆景。只是偌大的茶馆里只有稀疏的三四个客人,与它满屋的桌椅太不相称。
典隐看着背对着忙碌中招呼他的老板娘,心里有些激动。可当老板娘转过头来他已经像自己预想中那样的失望了。虽然这茶馆的布置与湘怡在宛京的那家有些相似,老板娘的发髻也与湘怡很像,但那张陌生的脸和市侩的眼神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他们相互都不认识,这家茶馆也不可能传承了乌螺巷的衣钵。
老板娘却对他们十分的热情,她从柜台里出来亲自招呼。典隐因心里失望,言语上有些讨人嫌,苏越的心还未从营帐里抽回来,有些漫不经心。老板娘讪讪地离开了。没一会儿,她又端着两壶茶及一些果脯过来。这次典隐才真正看清,老板娘只是身形和发髻与湘怡稍有相似,其它地方都大不相同。典隐很疑惑自己当时怎么可能一眼瞥错。
老板娘眼睛直看着苏越道:“两位外地来的贵客,这两壶‘洞庭碧螺春’,是中原传过来的上等手艺,鄙茶馆的镇馆之茶,请两位贵客品尝。”
典隐有些愠怒道:“我们可没点这个!”
老板娘端着茶道了个万福,嘴里说道:“两位都是贵客,这茶贫妇请了。”苏、典二人虽心生疑惑,但想到此地临近主街道,可能她刚才看到自己与尹雄杰一道。或者是尹雄杰来之前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因此才这么优待,也没多疑,跟老板娘道了声谢。选了个边边角落坐下了。
苏、典二人恰巧又坐在老板娘的柜台很近。因为没有客人,老板娘便和他们一起听老翁唱曲儿。老翁的曲中唱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靡靡之音,这更加深了茶馆的安详与宁静,与屋外阴霾、惊恐的孤子城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一曲终了,老板娘让老翁歇息一会儿喝口茶。老翁点点头,喝几口茶,清了清嗓子。典隐递上去一些果脯,老人也收了,只吃了一个蜜枣,剩下的都揣进了兜里。
典隐笑道:“大睦大军将至,老先生却好生镇定。”
那老翁回道:“上客谬赞。只是老朽一把骨头,半条命已进黄土,睦人来了,要烦他们把我另半截也埋好嘞!”说完大笑,又喝了口茶,继续唱起来。
苏越环顾了茶馆一圈,他看着那几个看似安定,而言行举止中又透露出一丝惊慌的的茶客,心里发出一丝哀怜。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宁死也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肯改变。他们不知道战争的可怕,会如何让他们预料不及。又如何摧枯拉朽的摧垮他们的生活。
老板娘抬个头,东西望了几眼,然后以极平常的语气对着苏越道:“苏将军别来无恙。”典隐和苏越一听这话,都紧张起来。他们狐疑地看着老板娘平静地脸,心里都有些紧张。典隐惯性地往后去摸刀。
老板娘却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似的,又陪笑道:“将军认不出贫妇了?”
如今大战在即,城里必有很多探子,苏越又曾是大睦名人,很容易被认出来,想到这,二人都做出准备先发制人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