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有撩开门帐,示意众人出去。苏越却怅然笑道:“赵晃有心杀童犀不假,但晚辈也相信他方才的话。”
邹虎见门帐已开,以为他们的事已完。便急匆匆赶过来道:“各位英雄,那伤口着实奇怪,邹某不常混绿林,实在看不出来是何人所伤。劳烦诸位英雄相助查看。”
死伤者中,活着的不多,大多是一招毙命,被杀害的军士致命伤口也多在脖颈、太阳等要害部位。看上去他们都是被暗器所伤,而这里最懂暗器的应该是典隐了,因此大家都围在典隐后面,看他动作。典隐翻看尸体上的伤口。众人都觉得奇怪,因为那些致命伤大都是如碗口大的半球,在球底部,也就是伤口最深的地方都有一个贯穿的小窟窿。
典隐略沉思一会儿道:“邹将军,麻烦你派人去这些兵丁倒下的地方找一找,看有没有一些带血的石子。”
邹将军立马找吩咐派细心的军士们去找。没多久,果然有送来几颗血肉模糊的小石子。
典隐心中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他依旧不愿意承认这事跟自己的大师兄有关。那些石子被送上来之后,典隐有些气馁。他无心细加揣摩,只是看了看。
他沉闷地叹了口气道:“这些确实都是德郡镖卫营的人做的。”
邹虎奇道:“这光看伤口就能瞧出啦?”
典隐无奈地点点头。
“以前听人说绿林高手凭伤口便知道谁的刀,果然不假阿!”邹虎显然没有察觉到这里异样的气氛,脸上还露出对典隐敬慕的神情。
吴道有站在后面默默无语,低头沉思。苏越却上前道:“老弟,你怎么肯定这一定跟德郡镖卫营所为?”
典隐指着伤口问苏越:“将军,您戎马一生,朝野上下都见识过,见过这种武器吗?”
苏越仔细察看尸体上凹进肉里的半球和半球中心贯穿的窟窿,摇摇头,道:“这不像是武器,倒像是大气功派的武功。”
典隐道:“将军猜的没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兵器。也没有这么奇怪的暗器,这个陷进去的圈儿是伯苍的大气功派特有的内力打在身上推进去的一个肉坑。”
苏越点点头。
“那中间这个窟窿是怎么回事?”邹虎问道。
“大气功派虽然内力深厚,但如果功夫不到,是不能伤人的,因此要在手心里捏块石子,这样打出去的石子,就会内力附着,不仅生息很小,而且力道强劲。打在肉上,先是附于石子上的内力把肉压出个印儿来,内力压不进了,石子便会被挤进肉里,瞬间贯穿而出。”
“既然功夫不到,那是否可能有他人假意冒充?”
典隐摇摇头:“据我了解,大气功派的武学其实非常讲究天分和悟性,一万人习此门功夫也未必能成材一个。况且现在年轻人习武都图简单快捷,习这派武学的本来就不多,成才的相对就更少,因此虽只有五人,但我仍感觉他们就是伯苍派来的镖卫营‘六合’。但我坚信此事与我大师兄无关。”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坚定。但他们师兄弟情深,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替赵晃瞒下来。
廖庭蕴微微一笑。
吴道有也笑了一声。他上前道:“老幺,你这几年镖卫营真是白干的。你且想想,若是你,可希望被人知道此事是你做的?”
典隐摇摇头道:“郡外暗杀,一旦被发觉,上面会怪到伯苍,伯苍要拿下面人治罪的。”
“这么明显的破绽,你们德郡镖卫营从上到下这么多高手,会看不出?”
这么一说,好像又有道理,连邹虎都觉得此事蹊跷。
有军士赶来向邹虎报告,兀突醒了。邹虎让把他带过来。
说到兀突,众人立马又想到了很多新的疑点。
“这小子肯定是被那几个人打晕的。”赵晃道。
“奇怪。为什么他只是被打晕了,而没有受伤?按理来说,兀突是国叔的人,德郡应该最恨才是。”
“拉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吴道有道。
不一会儿,兀突便被五花大绑地抓过来。祁术的施展离不开手,因此他不管何时都得五花大绑起来。
邹虎问道:“打晕你的是哪里人,可看清楚了?”
兀突鼻孔里哼了一口气,不拿眼瞧他。
“此事可关系着我好人国的国运安危,知情不报,你可知要担着什么罪?”邹虎严厉斥责道。
邹虎义正言辞。兀突双眼转了转,小声地道:“看他们的招式,是德郡镖卫营的。”
赵晃上前扯住他衣服道:“他的话不可信,他的主人支持大睦,巴不得我们与德郡闹翻呢!”
典隐绕到后面,继续翻看尸体和那些石子。他把石头上的血迹擦干净,突然忍不住叫一声。
众人都停下了争吵,赶过来看。
典隐把上面的血迹擦干,众人再看时,这并不是什么石头,倒向是个小铁块。吴道有拿手掂了掂,比一般石头沉多了。
典隐若有所思地道:“这并不是块石头,而是块生铁,我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个人。”
邹虎道:“典英雄请说。”
典隐不看他,只是手里捏着那块生铁,来回地踱步。
“听代邵说起过:伯苍初为德郡镖卫营镖首时,就想摆脱周家的势力,把自己的人充任到镖卫营中,但是刚开始他的家族长老们以他为耻,不屑于把子弟送过去。伯苍没有法子,只得在外面偷偷地招,但是此派武功非常讲究悟性和渊源,除非天生的武学奇才,不然非他族中人很难成才,就比如这一个。”典隐说着用三根手指顶着门牙大小的一块生铁,仔细地端详,慢慢地旋转。
众人的目光都在他眼前旋转的生铁上。
“因为这大气功派太难学,伯苍的门生中有人在练功时就用这种生铁代替石子。生铁多重,凝气聚力,射发打靶,比石头可轻松多了。这也是早年间他不得不利用我和代邵的缘故,自己教的徒弟不成才,家族好手又不愿来给他卖命。他只能求救于我们,只是后几年才有家他家族人出山辅助他。
当年有一人姓李,名章宝,靠其祖父身居高位,才能进镖卫营。我去时,他已经在镖卫营里混了二十多年,却没一个一官半职,伯苍任镖首后,他讨好伯苍,拜他为师,结果靠这种投机取巧被伯苍逐出师门。而这位老兄据说在德郡混不下去,最后去了大睦。算到今来,也有五六十岁了。”
“以老弟所言,今晚袭击我们的人可能不是德郡镖卫营的人?”苏越问。
“肯定不是,”典隐笑道,“伯苍的为人我了解,他虽然有些狡诈,在武学上确一丝不苟,配得上武学宗师的名号。有这样的门生,简直是败坏他的门风。”
“既然如此,是何人要置各位英雄于死地呢?”邹虎问道。
吴道有冷笑一声:“想想看,这件事若成了,对谁最有利?”
“幽州以八郡为强,八郡以大睦为首。如果我们真走出了幽州。到了中原,引来外兵,统管了幽州。最害怕的应该就是大睦了。因此我们一死,对大睦最有利。”苏越道。
“李章宝去的是大睦。也只有大睦跟好人国的国叔有联系,这小子才能活。”典隐指着兀突道。
“这一招也是绝妙:若杀了我们,他们便任务完成;就算杀不了我们,凭借这些手段,也可以把此事推给德郡和我大师兄。到时德郡与好人国有了嫌隙,于大睦,又是好事一桩!”典隐环顾众人道。
“幸亏典英雄细致入微,以一知万,不然真中了他们的圈套。”邹虎敬佩地看着典隐道。
典隐急道:“哪里哪里,若不是李章宝学艺不精,这事儿恐怕永远说不清楚。”
赵晃走到典隐面前,拍了拍他胳膊道:“这一次,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典隐看见他瞳孔颤动,端正真诚,有些感动,也有些欣慰。
吴道有和苏越也过来安慰赵晃。只有廖庭蕴始终冷冷的。
天亮后军队又烧锅做饭,饱餐之后拔营起程。
路上,苏越问邹虎这件事怎么处理。邹虎转过头瞅了瞅被绑缚的兀突,摇摇头道:“邹某只是国叔帐下一个裨将,没有机会见到国主,好人国大小都知道,国叔亲睦,新主亲德。邹某人微言轻,也只有这一副忠胆而已。”
众人摇头叹息,走到中午时分,终于快到西界关。饱餐之后,邹虎先派人回去通报,却迟迟不见回报,再派人去并告知一定要回来却仍不见人。邹虎起了戒心,去与苏越商议。苏越也觉得蹊跷,叮嘱邹虎派一个机灵点的亲兵远远地观察,并及时回报。
那亲兵去了没多久,回报说西界关的城楼上已换了将旗,连守门的兵丁都换了。
苏越与邹虎都大叫不妙。邹虎急唤传令官。
苏越道:“将军可先派小股部队执将旗扮作先锋打探虚实。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邹虎依苏越而行。没想到小股部队前去,却接到一封调令文书。邹虎拿到,打开一看。写的是任百生为西界关主将,邹虎另有调任。上面还有国叔的帅印。
邹虎不顾苏越、典隐等阻拦,率所属至西界关,并派人前往声明要完成任上的最后一件事再卸下军职。行至城门下,门却迟迟不开。城墙上剑拔弩张,数不清的箭矢对准邹虎和他的军士。百生从城楼上出来,大声道:“国叔本意只要各位英雄交出赵晃,你们却一条道走到黑。我奉大帅之命,只要你等交出赵晃,便放你们北去。”
下面默默不语。邹虎仰头环视一圈,忽然笑了,拍着胸口朝城墙上的兵丁们喊道:“上面的兄弟看看我。我——邹虎,只知国有国主,国主之命大于天!邹虎奉国主之命护送英雄们出西界关。上面的兄弟若是信我的,便扔了手里的家伙,给我开门,日后还是我邹虎的兄弟。若是不信我的,被国主追究,我可不救你!”
他这话一出,引得城墙上一阵骚动。兵士们交头接耳。百生在一旁下令放箭也无人敢动。过了一会儿,真有人偷偷将兵器从上面往下扔。
一直被缚在后的兀突见状,大声道:“百生,开门!快开门!”百生未明白兀突的意思,更加声色俱厉地命令城楼上的军士们放箭。
“百生!莫要成为好人国的罪人!快点开门!”兀突依旧喊着。
百生以为兀突贪生怕死,心中不快。他转过头来,瞪着兀突,刚要破口大骂,却见兀突仰头冲自己意味深长地摇着头。他们相隔甚远,百生看不清他的脸,但师兄弟长时间的默契告诉百生,兀突心中有不能说的事儿。他瞟了一眼兀突身边的苏越典隐等人,似乎看懂了什么。他忽然想到国叔刚任命自己为西界关主将取代邹虎时,怕自己遇到急事不能解决,国叔曾言,如遇兀突,则一切听兀突的。
原来国叔在国主发给邹虎密令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得知。他一面让兀突准备带人去天牢,教他一定要截住赵晃(兀突只是报私仇心切,才又与他们所有人动手);一面又命人写文书让百生取代邹虎成为西界关守将。百生虽然也是德隆的徒弟,但他进门稍晚,而且年轻鲁莽,,因此临走前嘱咐他紧急之下,兀突若在,要听兀突的。
百生沉吟了一会儿,下令道:“开门,放他们出关。”
百生话刚说完,大城门像没上闩似的,缓缓就开了。
苏越抬头望了一眼城楼上的百生,又回过头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兀突,小声与吴道有、典隐、廖庭蕴及赵晃道:“邹将军如若放了兀突,我们就要时刻提防他们师兄弟。”说完仰头双眼往上翻,暗指城楼上的百生。众人都点头同意。
西界关是好人国的西大门,隐藏于巍峨群山之中,就连关隘的城楼也有一半嵌入山中。进了城门,有一座很大的窑洞群,应该是以前装贮货物所用,看上去非常陈旧,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像是很久没用过了。走过窑洞群后有一座山,山下有门。门开了之后,便是通外的幽暗隧道。
百生走下城楼,指着邹虎嚷道:“你一个小小把关将,敢绑我师兄!你可知他是什么衔?”
邹虎冷笑一声道:“等送走了国主的客人,属下认罪认罚,绝无微词!”
童犀原先不懂这些,听邹虎这么一说,反而最过意不去,口中自道:“你别在这干了,跟我们走吧,到外面做什么都比在这里受气强!”
苏越忙喊住她,典隐也急捂住她嘴。
百生冷笑道:“邹将军难不成想叛国?”
邹虎长啸一声,道:“不用你多事,邹某说过,只要送走国主的客人,在下辞了军职、卸了兵甲就是。”
兀突对百生道:“师弟你别说了,我与邹将军事先的确有约,他绑我是私事。”转过脸又与邹虎道:“将军虎胆雄威,一片赤诚,军中怎少得了你?等此事完毕,晚辈就向国叔举荐将军。”
说完,隧道的门开了。两边墙上由近及远插着一对对火把,但仍挡不住深幽处阴森森的,悚人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