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天黑时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季禾戴着耳机听歌，一手抓着地铁的扶杆，一手拿着西装外套。今天是去“昭告天下”广告公司面试的日子，季禾穿的规规矩矩、端端正正。虽然听着歌，季禾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转头看向黑乎乎的列车车厢外，想着一些往事。
“前方到站，请在此站的乘客准备下车。”季禾摘下耳机，把手机放进公文包里。走出车门，随着人流出站。路过广告牌，略略瞥一眼，海报上的男子对着他微笑。季禾心里一紧，快步向前走去。搭电梯上到地面，后面的一个短发姑娘急急忙忙从身旁跑过，口里连连道：“抱歉，借过……”季禾看看四周，都是穿着职业装的人。也是，这里是招聘中心，来应聘的人成百上千。他看着这些同行人的表情，有激动的，淡然的，紧张的，害怕的。捏捏公文包，里面是公司的面试通知单。他终于闯到这一关了，一定要成功。
站在公司的大楼前，季禾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几年前就听过这个公司的盛名，能够在短短几年内崛起挤入广告公司市场份额前三名，并一直位居第二，实力不容小觑。更令公众津津乐道的是，这家公司的两位创始人创业时才二十多岁，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媒体上的报导几乎是将他们作为创业新秀的典范，多以褒扬。季禾看着公司大楼楼顶那个巨大的Logo，心里的激动越来越多。身边不断有提着公文包、打着手机的员工经过，季禾羡慕地看着他们，期待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走进公司大门，季禾走到前台，微笑问前台小姐：“您好，请问这次助理招聘的地点在几楼？”前台小姐微笑回答：“在六楼，请从右手边搭乘电梯上楼。”
“谢谢。”季禾点点头，快步走向电梯间。
“叮。”电梯门打开，季禾深吸口气，走出电梯，同他乘电梯的还有几个应聘者。季禾跟着他们一起走到会议室门前，有一排长椅。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人走过来，她看看季禾他们，开口道：“你们好，我是这次面试的助理曲玲，你们叫我Lin就好。面试在十五分钟后开始。现在你们抽一下签，等会面试的时候就按这个抽签顺序一个一个进会议室面试，有人会来喊号。现在过来抽签吧。”面试者一一走过去抽签，季禾抽了一个9号，还算好的序号。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来，静静地等着。
那个人，在面试的时候会出现吗？
坐在他旁边的人一个个被叫走，一个个回来。季禾抬头看出来的人，有的有些沮丧有些显得胸有成竹。季禾低头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石英表，表面已经很旧了，但表带还是很新，像是刚换过。
“九号在吗？轮到你面试了。”一个小姑娘，估计是实习生，向这边走过来喊道。
“在，谢谢。”季禾站起来，把表放好，跟着小姑娘走向会议室门口。
“请进。”小姑娘微笑着给他打开门，季禾点头道谢。走进去，便瞥见了他和另外两个面试官。季禾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过了那么久，他的容颜还是像当时那样，清淡却有着独特的魅力。
“请坐。”他开口道，指指面试席前的一把椅子。
“谢、谢谢。”季禾没想到他先开了口，坐下来，把公文包放好。看看面试官面前的名牌，他的名字仍是那么耀眼。
“不用紧张，”另一个男面试官笑着说，“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季禾看看他，他低头看着材料，转着笔。季禾点点头。
“我们看了你的材料，很优秀。你学习的是广告设计，为什么要选择助理这个职位呢？”
季禾略思考了一下：“因为我想向创意总监学习，做助理的话会和创意总监学习到更多广告设计的东西。并且，做助理这一职能锻炼我的细心，我相信我能做好。”完了，事先想好的答案到嘴边全变了，这样，会失败吧。
“你想跟着我？”他抬起头，语调仍是平平的。
“嗯，”季禾索性豁出去了，“我很欣赏和敬佩唐总监您的设计创意和能力，如果做您的助理我相信能学习到更多关于广告设计的东西。当然，我也会做好助理这一职，让您后顾无忧。”季禾直视唐昭的眼睛，认真地说。
唐昭转笔的手停下来，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季禾：“助理的工作很琐碎的，你可能学习不到任何关于广告设计的东西，而是被一些文案工作缠身。你有这个细心和耐心吗？”
“有。”季禾直起背，凝视着唐昭。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季禾学习了广告设计，辅修了公共管理并读了研究生。只要能呆在他身边，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他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他再也不是从前莽撞的季禾了。在时间的磨砺下，他越来越稳重。
另一个男面试官，高腾，笑着看着唐昭：“Sam，真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这么愿意跟着你做事。怎么样？”
“有待考察，”唐昭淡淡回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等通知吧。下一位是？”
季禾缓缓站起来，低头鞠了一躬：“谢谢，辛苦了。”他抬头看唐昭，他已经在看下一个面试者的资料了。季禾转身向门口走去，小姑娘给他开了门，季禾低声道谢。走出去，季禾靠在墙壁上。完蛋了，铁定完蛋了。
曲玲收拾好面试现场，高腾和唐昭还坐在原地喝着茶。“总监，经理，会场已经清理完了。”曲玲过来说道。“嗯，Lin你先回去吧，今天可以下班了。”高腾笑着说。
“谢谢经理，那我就先下班了。”曲玲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唐昭拿起桌上的面试者资料，慢慢翻着，一份简历出现在眼前。是那家伙的照片。唐昭端详照片片刻，一旁的高腾看着窗外的夕阳。余光照在简历的照片上，那人微笑依旧，依旧温暖。唐昭将简历放进包里，将其他简历收好。起身道：“去不去喝一杯？”
高腾诧异地回头：“你今天怎么了？主动约我喝酒？”高腾想了想，突然面露惧色，惊讶地看向唐昭：“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不是说过我的性取向吗……”
“行了，能不能想点正常的？”唐昭白了他一眼，“一句话，去不去？”说着向门口走去。
“去去去，你请客就去！”高腾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追上唐昭，“嘿，等等我啊你！”
曲玲从地铁里走出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来电显示是“小姚”。曲玲接了电话，“喂”了一声，那边一个甜甜的女声就响起来：“玲姐你在哪里啊？这里岔路好多我都快要迷路了呜呜……”曲玲“啧”了一声：“你别急，说说附近有什么建筑或者商店什么的。不要乱跑，就呆在原地知道吗？”
“嗯。”女孩子的哭腔慢慢平复。
曲玲走到一个便利店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短发女孩。她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孩便喊了声：“玲姐！”曲玲走过去，被短发女孩抱了个满怀，“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呜呜……”女孩子害怕地哭道。
“这孩子，怎么又哭了？”曲玲无奈道，都二十多岁的姑娘了像个小孩子似的。曲玲轻轻拍着姚甜的背：“好啦，玲姐不是在这里了吗？别哭了，嗯？玲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怀里的姚甜擦擦眼泪，低声应道：“好。”
曲玲摸摸姚甜的头发，拉着她的手走。真不知道家里来这么个小孩子性格的女孩子，是福还是祸呢？
推开出租房的房门，季禾将包随意一丢，整个人直接倒在沙发上。耳边传来外面的车流声，隔壁炒菜和电视的声音。房间是简单的格局，房子虽然不大，但厨房、洗漱间和阳台也有。算是这个路段比较好的房子了。季禾看着天花板，盘算着自己这些年打工、做项目攒的钱快花的差不多了。毕业时父母劝自己留在小城，自己执意不肯还和他们吵了一架，现在都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季禾心里有些愧意，却仍是不想妥协。看来明天要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也不过是多投几份简历的事情。
突然想到今日见到那人时他的神情，还是和当年一样。季禾闭上双眼，记忆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校园时光。那时唐昭是高三的学长也是校草，自己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新生。
高一第一周是军训，炎炎的夏日，新生们站在操场上接受阳光的洗礼。季禾和好朋友明孝站在一排，汗水不停往下流。已经站了半小时的军姿了，班里陆续有女生和男生倒下。教官仍板着一张脸，来回走着，用猎鹰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们。
“报告教官，我不行了……”好友明孝摇摇晃晃，语音刚落就倒下去。教官转头来不及扶他，季禾赶紧伸手去扶他。然而，他低估了明孝的重量——他比看上去还要重一点——跟着被他拽下去了。眼看自己要四肢着地，一阵清风袭来，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俩。季禾抬头，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手抓着明孝的胳膊，将他俩慢慢拉起来。季禾晃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男生校服上的胸牌：高三九班唐昭。
“谢谢学长。”季禾轻声道谢。教官走过来，扶住明孝：“你归队吧，我送这位同学去医务室。”说着就架着明孝往医务室走，唐昭扶着季禾，温声问道：“你还能坚持吗？”季禾点点头，唐昭慢慢放开季禾的手臂，然后——季禾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后面看着他们的男生女生们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另一个带队的教官赶紧过来喊道：“笑什么笑，继续！谁再笑全队加练五分钟！”一时间，全场肃静。
“教官，这位同学有点中暑了，我带他去阴凉位置呆一会。”唐昭嘴角噙着笑意，扶着季禾站起来。季禾不知为何觉得全身发热，脸和脖子红了一片。
“好，你带他休息几分钟再过来。”教官点点头。
“来，走得动吗？”唐昭架着季禾一步步往树下走，季禾红着脸回道：“能。”唐昭仍是架着他走到树下，让他坐下来。唐昭找到他的水杯，灌了一满杯凉水递给季禾，让他慢慢喝。
“好些了么？”唐昭问道，观察着季禾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季禾点点头：“谢谢唐学长，已经好多了。”
唐昭笑笑：“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季禾，四季的季，禾苗的禾。”季禾连忙答道。
“季禾啊，”唐昭笑着揉揉他的头，“要像禾苗一样茁壮长大哦！”
季禾呆呆地看着揉着他脑袋的唐昭，阳光透过叶子缝隙照下来，映在唐昭脸上。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好，对不认识的学弟这样好。这样的学长，一定很优秀吧。
季禾从回忆中醒过来，眼前仍是黑暗的房间。他扯掉西装的领带，解开衬衫扣子。慢慢走进浴室，拧开开关，任冷水冲刷着身体。看着镜中的自己，季禾扯出一丝苦笑。
这样颓然的自己，还配喜欢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