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小谷走了,留给孤城的不仅仅是一段传奇,还留下了一个黑袍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东方小谷进入魔域之后,那个黑袍人和襁褓中的婴儿也消失了。孤城很小。但是孤城也很大。恒通路里多了一个老人,老人还带着一个婴儿。这在孤城里很常见。常年的铁血,留下了太多的老人,也留下了太多的婴儿。
只是,这个婴儿有些特殊,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明亮但是没有刺眼的感觉,很单纯,干净。唯一可惜的是,他的眼睛只有一只,右眼紧闭,从他出生开始就从未睁开过。
于是,他有了名字,有缺。因为姓余,所以,他叫余有缺。
东方小谷离开孤城的时候,余有缺已经一岁了,但是东方小谷仿佛忘记了当初他隐秘留下的那个黑袍人,以及那时候隐藏极深的孩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在不经意间慢慢的度过,余有缺也在慢慢的长大。那个带他来的老人,也在慢慢变老。老人脸上的老年斑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一眨眼间,余有缺已经十一岁了。老人也显得愈发苍老。
这十年,余有缺由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孩童。余有缺很沉默,不愿与人交流。这十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埋在书堆里度过的。从儒家的四书五经到道家的三洞四辅十二经,再到释家的佛藏真解,再到各种奇经。总之,从余有缺五岁之后,他就一直埋在书海里。他的生活很规律,这在小孩子之间很罕见。他总是五时起床,上午读书,下午习字,到了晚饭之后,才会出去走走,只是走走,看看风景,一个时辰之后必然回到家里,继续读书至深夜。周而复始,当一件事情成为了习惯以后,如果不这么做反而觉得有些难以习惯,就这样,余有缺坚持了五年。以至于隔壁的李婶总来向余伯请教方法,来管管自家的野孩子。每次,余伯总是眯着双眼,微笑着,并不回答。
余有缺的沉默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喜欢他,相反,正是因为他的沉默,左邻右舍把他当做正面教材,教训自家的野孩子。于是,在左邻右舍的孩童间,余呆子的外号成功取代了小时候的外号余独眼。于是,余有缺在孤城里小有名气。恒通路里余呆子。
余有缺虽然小,但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五岁那年,余伯给了有缺一个玉埙。玉埙晶莹圆润,当他接触玉埙时口吐鲜血,之后昏迷过去,身上冷汗不止。待他醒来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余伯并未多说,没有问为何玉埙消失,只是告诉他,天道有缺,而他缺失的只能去书海里寻找。于是,有缺从那以后就开始读书,开始在书海里泛舟。于是每天读书后都要泡难闻的药浴。没有什么事比了解自己更重要,于是余呆子的外号在孤城里流传开来。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已经明白,自己就是天弃之人。天弃之人,经脉阻塞无法锻体故而无法修行。天元大陆,没有修行的人,基本上就是废人。
余有缺天生右眼有疾,经脉阻塞,天生废体不能修行。无论是释家往生经,道家洞玄经还是儒家的圣人注要。都明确的写明,天弃者,天道之缺。天道之缺,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道向来公平,有修行天才,必有修行废人。
几万年以来,风流人物数不胜数,天弃者从来都是风流人物的衬托。人们只会记住那些耀眼的名字,废物只能被人遗忘。但是余有缺不想被人遗忘,因为不甘心,因为他想看看真实的世界。
这些年,余有缺没有放弃过。天元大陆的修行者,熬筋骨,锻经脉,换气血,开五宫,神点星,气定命,成宗祖,入圣者,可封天。这是每个孩童都会背的修炼口诀。经脉阻塞,他连最基本的熬筋骨都做得很艰难。唯一欣慰的是他的神识越来越强大,正是因为庞大的神识让他瘦弱的像一颗豆芽菜,还是发育不成熟的豆芽菜。
隔壁的李大壮,人如其名,马上十二岁的他壮的像头牛,瞪起眼睛,绝对是能让小儿止哭的角色。李大壮从没有看不起余有缺的时候,他从小就认为保护余有缺是他的责任。虽然这个责任在余有缺看来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五岁那年,余有缺被人叫余独眼,伤心的他躲在墙角哭泣,于是李大壮出去了一次,回来时左眼淤青,但却只是憨厚的摸着后脑勺,看着余有缺傻笑。委屈的余有缺笑了。从那以后,李大壮越来越壮,余有缺依旧是那般瘦小。
这天,余有缺依旧五时起床,但是他没有再去读书,余伯给的书已经全部读完,并且记在了脑海里。余伯,从来不让有缺叫自己爷爷,这个自打睁开眼就看见的面孔,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有缺的爷爷,于是从小,余有缺只叫他余伯。从五岁那年昏迷之后,那个玉埙就在他的脑海里。从此以后,他的记忆里很好,可以算得上过目不忘。
无书可读,习惯了读书的余有缺很不习惯。于是他站在余伯的面前,面色凝重。
“我要学剑。”
“为什么?”
“我要看看真实的世界。”
余伯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以为他从来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又扔出一本书。
《藏剑决》。
从此以后,每日的作息不变,只不过从读书,改成了练剑。经脉阻塞,没有太多的元力支撑,练剑,也是一种奢侈。每次练剑,余有缺都会因为脱力而昏迷,但他仍然坚持每天击剑千百次。哪怕再苦,再累。因为,这是唯一一条他可以走的路。剑意,是唯一不太需要元力的力量。但是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够在元力几近于无的情况下能够练出剑意。但是余有缺坚信不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神很强大。神识强大,身体弱不禁风,余有缺知道这很危险,或许有一天他会像一个被压破的西瓜一样。噗的一声碎裂。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牙,坚持,再坚持。
每次练剑,身边总会有李大壮在身边。每次昏迷后醒来,李大壮总会憨厚的说一句,“我会保护你。”只不过,余有缺会笑笑。然后第二天继续练剑。周而复始。余有缺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这让他有些欣慰。在毅力与这些年不间断的药浴,以及慢慢流淌在经脉里的丝丝元气,让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慢慢强壮。这,让他很欣慰。以至于那张木讷的脸开始慢慢的有了笑容。
明天就是李大壮十五岁的生日了,十五岁,在天元大陆意味着由童子变成了青年。十五岁,男子束发。余有缺为他高兴,大壮是他唯一的朋友。十五岁束发在孤城是很庄重的一件事。那就意味着可以当兵的年龄。孤城是战场,当兵是每个孤城青年的梦想与责任。虽然这个责任对青年来说很沉重。或许对锦绣的江南来说,十五岁或许在书院里读书,在寺里念经,在道观里看云卷云舒。但是孤城里的青年开始尝试流血,尝试着战斗,尝试着死亡。很残忍,但是这是孤城存在的意义与责任。激情与热血,总是青年人最向往的事情,虽然很危险,但是没有一个青年人会拒绝这种感觉。
李大壮相当兴奋。以至于不顾打破余有缺这些年的规律,拉着他的手,生生聊了一夜。余有缺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的看着眼前憨厚的青年。
“听街角的王判官说,魔族的血是蓝色的。你说魔族的血怎么是蓝色的呢。”
“明天我就要束发了,束发之后我就要去兵选了。你说选黄沙营还是厚土营。”
“恩。我当兵了,可能不能总在你身边,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把王麻子和李狗蛋敲打敲打。”
“我现在,也很强了。”
李大壮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拿着蒲扇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余有缺看着眼前的憨厚少年,笑着点了点头,
“嗯。”
李大壮感觉很高兴,他表达高兴的方式永远是摸摸后脑勺,看着对方傻笑。
气氛开始慢慢凝重起来,一种叫做离别的情绪在蔓延。
天边的月亮今天很圆,很亮。
“大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要当大秦的神将,我要把魔族彻底消灭。那你呢?”
余有缺看着天边的月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紧闭的右眼。
“我想看看真实的世界。”
“我相信你能行。”
“嗯。魔族很危险,你要小心。”
“放心。我很厉害的。”
“恩,一年之后,我去找你。”
“我等着你。”
这是一场不会载入史册,却又无比重要的谈话。谈话的双方都没意识到,看似幼稚的话语,又会对大陆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
余伯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少年,淡淡的笑意充满在他苍老的脸上。“真的希望看到那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