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府馆,义元轻摇纸扇,缓缓读着远江挂川城主朝比奈备中守泰能的军报。
“哦?”他眉毛微微扬起“松平家联合其分家三木松平氏,出兵号称两千军势围攻冈崎城?”
“确有此事,馆主大人。”与义元相对而坐的,便是其师太原崇孚“据说带兵领人,乃是其军师。”
“什么军师。”义元晒笑起来“不过里应外合落城,而后示敌以弱,最后乱中取利罢了。此等计策若在明国,怕是三岁小儿都会看破罢了。”
“并非如此”雪斋缓缓说道“其用兵之时机,确是本家、织田家都无暇顾及之时。若是那军师之计策,其人便不可小瞧啊。”
“松平家,乃是叛逆新田义贞之后人得川一族,冒领断绝松平之名迹。充其量不过是逆贼之后罢了。”义元轻轻摇了摇纸扇。“据说其出阵所领二百军势,也是借来的罢。只是不知松平信定这条离死不远的老狗,究竟还有几颗牙齿。”
“义元大人,勿做此言。”一旁的寿桂尼摇了摇头“如此轻视敌、友的话,终会……”
“母亲大人”义元不待寿桂尼说出下句,便打断道“不知松平家如此行事,那与本家的盟约不知可否作废?”
“虽说松平私下出兵冈崎,而与本家约定的‘待河东两郡收复,便派出援军’并没有直接冲突。如此以来,盟约便仍然有效。”寿桂尼微微点了一下头。
“如此,便让本家吃了闷亏。”义元笑了起来“冒领他人名迹的贱人,总是这样让人头疼啊。”他转头看着太原雪斋的脸“就像伊豆相模的逆臣北条啊。”
“房州里见家背弃与小田原盟约,与小弓公方联合;北条盟友下总千叶家、附庸原家、上总武田家纷纷被其所败,其军势已经到达江户川北岸国府台。北条家已经动员武藏、相模两州之军势屯于江户城。若是此时出兵河东郡,北条家应无力防御才是。”
雪斋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是寺庙里不会哭笑的佛陀一般。
“在敌背后行不义之军,并非我幕府名门、今川家之风。”义元合起纸扇,笑着站起身“且待老贼于关东败阵之日,本家便出阵河东,与其一较高下。”
午夜子时。冈崎城门大开,城外军势如同约定一般入城。领兵之人正是三木城主,松平孝康。
“入城之后,按照约定直接攻取二曲轮之上屯兵屋敷。本军便不插靠旗,不打火把,不取首级;悄无声息地进攻。”他向身边番使传令道。
信孝军入城之后,山本堪助带着大石连同两百军势紧随其后。
大石似乎回复了往日的镇定。他一语不发,紧紧走在堪助身后。
“事有不妥,堪助。”待军势行经三曲轮,正要进入二曲轮之时。少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堪助大铠外的羽织。
堪助回过头。映着月光,他看到少年的俊秀脸上显出慌乱的表情。
“何事啊,大石大人?”堪助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三之丸守军空无一人,便让本家军势这般轻松入城。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少年用焦急的语气说道“山本大人,莫不是其中有诈?”
话音未落,通往二曲轮之门便“铛”的一下紧紧关闭。黑漆漆的石墙之上,突然被火把之光照,显出一队队手持木弓,头戴阵笠的军势。
“放箭”不知何处传出一个声音。
一时箭如雨下。
“糟了,有埋伏”堪助转过身大喊道“快,转身!随我杀出城去。”
随着堪助的大喊敌军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乱箭便不住地向堪助射来。
“山本大人,当心。”大石原次郎猛地向前一扑,将堪助扑倒在地。
只听‘噗噗’几声,堪助抬头一看,伏倒在他身上的大石背后却已中了数箭。
堪助默默站起身,将大石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他提着刀,便迎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向城门杀去。
国府台城。
小弓公方本是第二代古河公方足利政氏之子。政氏死后,和继承家业的兄弟高基不合;便流亡于东北羽、奥之地。上总武田家家主武田信保和古河公方对立,便从奥州将其迎来。作为大义名分。足利义明便由此为契机、展现出过人武勇,其威信渐渐凌驾于信保之上,并在其仲介下,武田家与安房里见家和睦。信保死后,武田家内乱,义明联合里见家以支援信保次子、武田信应名义出兵,攻击了北条家支持的其兄武田信隆。而后其军势便不断北进,囊括了上总、下总两国。
联军本阵中。小弓公方正与盟友里见家当主里见义尧商谈战事。
足利、里见两家虽说是盟友;可在名分上,足利家却是统领关东甲信十国的关东公方。也就是说,里见义尧便是足利义明名义上的家臣。
“公方大人,在下不知为何还不进军。”义尧坐在马扎上问道“难道是想让北条军势……”
“里见,你说了多少次。”公方眯起眼,用手中的军配指着义尧。“并非是‘北条’,是小田原罢了。不知出身的贱人,窃取了伊豆、相模便堂而皇之的自称起镰仓执权、名门北条家,真是可笑啊。”
“嗬,在下不知公方大人之意,可是让小田原军渡过江户川?”义尧欠了欠身。
“正是如此”义明将手中军配微微摇了两下,点点头“若是渡河之后,这帮家伙败了的话,便无处可逃了。”他咧咧嘴,微微一笑“这样的话,讨取氏纲的首级,便是易如反掌罢。”
“然而如此一来。”义尧大声说道“这阵势对于小田原军便是背水一战了。若是如此,‘破釜沉舟’的敌人会变得难以对付罢也说不定。”
“你以为老夫是谁!”义明站起身。一脸怒色“老夫便是小弓公方,足利义明。论以武勇,关东八州无人是老夫的敌手。”
“正是如此!”义尧见足利义明发怒,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语气“在下有一事不知,兵法有言‘半渡而击者,无不胜之’。”
“若是那样,在乱军之中,氏纲那老贼会逃掉也说不定罢。”义明不满的摇摇头“而且,这种卑鄙的战斗,并不是我堂堂公方的战法。”
义尧听着义明轻敌之言。“北条军势乃是本军的两倍……”他皱着眉头,谏劝道。
“里见,乃是小田原!”
“恕在下直言,如今并非计较名号之时。”
“如今便要计较啊。”公方双眼圆瞪,紧紧盯着义尧,却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声音说道“若如今不是计较之时,那要待到何时方才计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