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总是苏醒得太早,而沉睡得太晚。白天的繁华伴随着夜幕的落下,会慢慢沉淀出些许的宁静。宁静,是夜晚独有的特征,却不是F城的特征。在F城,宁静只是疯狂夜晚来临之前短暂存在的形式。那一条条街道上闪亮着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让整座城市流光溢彩、神采飞扬;那些高档酒店里的灯火通明,代表里面一定有人在推杯换盏,意在不醉不休;而那些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变成的巨大显示屏,也变着法在切换不同的广告画面与标语。灯光的影子映进这座城市最有代表性的南渡江江水里,是一种迷乱的效果。
在这意乱情迷的夜晚,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迷醉。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有为数不多的人,倚在江边的栏杆上,或是坐在江边的草坪上,遗世而独立着。
她,张怀静,就是属于这为数不多的人之中的一个。此时的她,正双手扶着江边的栏杆,眺望着远方。
这里,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也是她的心再一次对他泛起涟漪的地方。嗬,这个地方,装载着她所有的美好回忆。对,是回忆,现在只能是回忆。一想到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她禁不住红了眼眶。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当她看清来人的模样时,她错愕了。是他,令她朝思暮想的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问号。
吉中孚看到张怀静的时候,他也吃惊不小。原本,他是跟他的那个她在那灯红酒绿的地方一起寻欢作乐的。处在那个地方的他,没来由地觉得烦闷,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而鬼使神差的,他竟然驱车来了这里。他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就这样过来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也会在这里。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吧?当他们两个人费劲心思地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阻碍,而如今已经决定不再见面的他们却在这不期而遇。此时此刻,或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吧,要不然她的脸上怎么会浮现出掩不住的惊愕。这样的不期而遇,是他不曾想过的,不过,他似乎并不排斥,只是凝视着她的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而似乎是为了配合他们,此时的江边竟出奇的安静。
“嗨,这么巧呀!”为了化解彼此的尴尬,张怀静先开了口。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彼此做不成情侣,那可以做朋友的话又何尝不行。她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也很沉重。而她呢,并不愿让他这份沉重扩散开来,于是她选择了先开口,以欢快的方式。
“你……”她的欢快让他始料未及,且似乎也没办法接受,他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嘴,话却没能从嘴里出来。他凝视她,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全部化成灰烬,独留那无尽的想念。此时此刻,他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住这瘦削的人儿,并告诉她,他很想她。可是他的理性思维告诉他,他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以后更加不可以。他几次欲言又止,在反反复复了好几回之后,他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是呀,真巧!”这也算是附和了她的话。
曾说过不要再想念,也不要再见面的两个人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里遇见,谁说不是很巧呢?这或许就是两个人的缘分,只不过,这是属于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的缘分。
“你……还好吗?”他开口问她。
她随即回答:“好呀,你呢?”
她的语气,依旧是欢快的。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为了能够让他不要对她存有太多的愧疚之心。不是因为她承受不起,而是因为她会难过。很久以前,她就伤过他一次,让他在那无人的夜里独自舔伤口,而这一次,换她来。她并不介意拿她的痛苦来换他一生的幸福,这是等价交换,她何乐而不为呢?。让他离开,安静且又了无牵挂的离开,是她最后一次能够为他做的事。
你好我就好。他在心里默念道,并不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好就好,我也挺好的。”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回道。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就这样有一语没一言,总是慢半拍地交谈着。时间在这毫不自在的两个人身上走得异常的缓慢,而夜晚也是无法言喻的漫长。
“你跟她怎么样了?”
“你跟他怎么样了?”
他和她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的。终究,他们谁也没能忍住,而问出了这深藏心底且不愿意去触碰的话语。而当这两个人发现彼此依然这么默契十足的时候,俩人便相视而笑。这一刻,仿佛又成了这两个人亲密无间的见证。时间就是一把残忍的刀子,让这美妙的一刻很快消失,他们便再一次要面临残酷的现实。
“我跟她准备下个月举行婚礼,你呢?”
他的回话,让她的心情瞬间从人间坠落到了十八层地狱。尽管她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也料到了有可能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可当她亲耳听见,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没能不伤感、落寞。可她的这一些感受,并不能在他的面前表露出来,一旦暴露,那她之前的种种伪装都将宣告失败,而她费劲心思想要他得到的幸福也将会不复存在。他不幸福,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所以为了他能够毫无牵挂地去追逐他的幸福,她选择了继续隐瞒:“我们呀,没你们这么着急,不过估计也快了。”
“是吗?那恭喜啦!”他违心地说着,眼神飘向了浩瀚无垠的夜空。心事重重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在她那洋溢着幸福的脸上隐藏的悲伤,而她呢,同样也没有看到他说出“恭喜”时眼里闪过的哀伤。
“同喜啦!”
她的话极富有穿透力,它划破了夜空,并带来了短暂的沉寂。心照不宣的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倚在江边的栏杆上,各自仰望无垠的夜空,彼此也不再交谈一句话。趁他专注于望着夜空的时候,专注力没有那么强的她便偷偷地转过头去看他。以她站的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不过,即使只是侧脸,她也觉得好开心。她想:如果这一刻就是永恒,那该有多好啊!即便只是这样静静地凝望,她也心满意足。如果可以,她愿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她这小小的愿望,很快便被现实给扼杀了。
“那些记忆在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笑容……”响亮的铃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惊扰了安静凝望星空的两个人。是他的手机在响,那个花花世界里的人因为他离席得太久而忍不住打电话过来催了。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就直接按了拒接键,而就在他准备将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依然是毫不犹豫地挂断。不过,手机似乎在跟他作对,一直响个不停。
站在一旁的她终究看不下去了,便开口说道:“你还是接吧,或许是些什么要紧的事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眼神的示意之下,按了接听键。没有任何意外,他猜得的一点也没错,这只是一通催他回去花花世界的电话。而在他通话结束之后,她的手机也开始响起,她毫不犹豫地接了,不过没说几句话就挂断了。挂断电话后的她冲他微微一笑:“走吧,该回去了,等我们的人都等着急了。”
从她的微笑里,他读懂了她的意思。是呀,该回去了,就算这个夜晚再怎么美好,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明知道要结束,为了不增添太多的伤感,还是选择早早离开的好。
“好,那我送你吧!”他说。
在这里分手之后,就代表他们两个人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随风化成记忆。他,将是别人的新郎,而她呢,也将是另一个人的新娘。曾经,他们都闯进过对方的心里,只是没能长住。过了今夜,他们都将退出对方心里的那个地方,让出位置给彼此想要放置的人。
“不用了,他会来接我,我们就在这分开吧!”她回道。其实,并没有人要来接她,只是她不想再麻烦他。美好的记忆就到此结束吧,她怕再多一点美好,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听了她的话,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道:“好,那我先走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没有让她看到,他在迈开脚步时流下的眼泪。而她呢,亦没有让他看到,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后面看着我离开,这一次换我。如果我是你追寻幸福的绊脚石,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你。只不过,要请你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走到最后。
原来再一次失去你,心居然会这么的痛,犹如刀绞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