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教室里，只有风扇呼啦啦转动的噪音。这是2009年的八月，李然百无聊赖的坐在窗户边，看窗外被烈日灼烧的世界，心情却格外荒凉。
不知何时讲台上已经站上了一位老师，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对同学们的勉励过后，这个打扮精致的女班主任开始讲起去年她教过的一个学生。
那个名字李然有些印象，似乎是隔壁班的。这位同学趁着暑假的时机，独自跑到南方的临海城市打工，赚取今年的学费。只是这一去便是后会无期，当他的家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海水泡的发烂，两只眼睛泛着可怖的白色。
死亡对年少的李然来说太过遥远，这个话题也过于沉重。那几天，李然每天都在脑子里想那位同学的面容，想象他死的时候的心情，和别人将他打捞出来时候满身腐烂的样子。正好那几天宿舍的人开始讨论学校以前发生的命案，案发现场就是李然住的这个宿舍对面。所以那段时间每当外面有个风吹草动，李然总会从睡梦中惊醒，在恐惧中度过余夜。
寝室长是个能谈天说地的家伙，每天晚上的卧谈会他绝对是其中的主角。他家里是开煤矿的，老爸开着一辆进口的路虎，整天在当地县城里横行霸道。他最喜欢刘德华，那时智能手机还不流行，他却配上了最新款的诺基亚5230，上面满是刘德华的歌曲。每天晚上他都要带着耳机听歌，嘴里都会情不自禁地哼唱，发出啊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之类的惨叫声。
阿林是一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孩，他会打篮球会唱歌，家在城里住而且有一张帅气的脸庞。他是一位气场很足的人物，在教师节的晚会上，他以一首《光荣》赢得了历史老师的拥抱，还有一束鲜花。
当时，李然正和张俊杰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交流中日欧美文化的差异，以及班主任和历史老师哪一个才是霸主。话题之污秽让人听了定会忍不住活劈了这两个禽兽。
那天，楼下的宿舍上来找事。原来是阿林在阳台上洗澡，脏水顺着流到了楼下，弄脏了他们晾晒的衣服。由于楼下住的是高年级的学生，态度很是嚣张。阿林看不惯，直接和他们对骂起来。两帮人推推嚷嚷中间，差点动起手来。
正在这时，寝室长站了出来，捏着一包硬中华，和颜悦色的给那群高年级学生一人递了一根，最后剩的半盒全部给了领头的家伙。
争端最后和平收场，心高气傲的阿林气不过，一定要找人揍那帮人一顿。寝室长冷笑着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好，是我们犯错在先，到政教处都是我们没理。哼，你要是打了人，就等着被记处分吧。以后千万别说和我住一个宿舍，我丢不起这人。”
当时李然就觉得寝室长是个人物，在他们这些小屁孩迷恋古惑仔，喜欢意气之争的时候，人家已经学会盘算中间的利益得失，懂得友谊是通行的货币这一真理。后来李然看了《教父》这部美国经典黑帮电影，便把人物对照起来——阿林就像里面的桑尼，自己就像教父的二儿子弗雷德，而寝室长就是里面的维托·唐·柯里昂。
寝室长有女朋友，正在隔壁的中专读书。阿林被众多的女孩追捧，却以高中毕业之前不谈恋爱为由，拒绝了几个头脑发热的粉丝。张俊杰和李然两条光棍，按理说本该是互相安慰，搀扶着往前走的革命战友，却迷恋上了一款游戏，每个周末都会去市区里的网吧里鏖战到天亮，过着堕落的高中生活。
此时，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碌。学霸们开始向着梦想中的学府发出自己青春的呐喊，家庭富裕的同学在校园里忙着和喜欢的对象约会，一些不甘于贫穷要改变命运的家伙正埋头苦读渴望能够金榜题名，也有更多的人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学校里混吃等死。
李然一直都觉得自己属于最后一类，标准的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更重要的是，到现在也没有女孩喜欢，也没有喜欢哪个女孩。在这个年纪，多少有些失落。
高二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李然考了个全年级第26的好成绩，尤其是英语，更是以142分雄踞全年级第一。这次考试让老师们对他刮目相看，更坚信这是一株好苗子。李然却清楚，自己算哪门好苗子，这次考试出的题目出奇的简单，考的全是基础知识，没有一道攻坚题，而自己恰好就是欺软怕硬的那一类，单就死穴数学就整整比平时提高了40多分。
正如武侠小说里面说的，越是高手越容易被简单的招式打败。这次考试给平时那些一见难题就给遇到亲爹似的扑上去的学霸们当头一棒，打的那些骄子们纷纷落马娇喘连连，教室里全是那些物理天才数学天才们此起彼伏的哀叹声。
老实说，这让李然心里暗爽，这感觉就像被压了五百年的孙猴子突然从五指山下蹦了出来，骑到如来佛祖的头上一样。而且李然还不仅仅骑到了他们的头上，他还撒了一泡尿——这次考试的全年级前三十名可以获得提前进行高考的名额。
那一年高考的制度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几乎每个重点学校都有提前高考的名额。李然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像个****似的晾在那儿。他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的他放在高考的战场上，连个炮灰都算不上，不直接把他轰的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就辱没了高考二字如雷贯耳的凶名。
只是大势已定，李然只能奔赴战场。那半年的时间里，除了拼命的听老师讲课，拼命的记笔记，拼命的做习题之外，再没有分出一丝精力给其他的事物。游戏给戒了，杂志小说给戒了，伤春悲秋的诗歌也给戒了，就差把吃饭睡觉也全戒了，直接圆寂飞升阿弥陀佛。
时间轰隆隆驶过，李然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青春，他直到最后都不知道青春长什么样子。虽然口口声声说青春万岁，青春无悔，青春是花儿一样的忧伤，但那些词句里青春始终是个没用的修饰词，它浅薄而又脆弱。在这样的生存空间里，这两个字犹如弹指一现的昙花，听说过却没有见过。
李然在考试中考了430分，离三本线还有一定的距离，这个成绩在预料之中，所以并没有多么颓废。事实上，每年有那么多条鱼来跳这个龙门，太多又大又肥的都跳不过去摔得头破血流，没理由一个刚刚游过来鱼鳞还没长齐的小鱼就能一跃成功。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当你离一样东西很远很远的时候，它再伟大在你的眼里只是一个可以忽视的点。但是当你走近，你了解了它的一切的时候，你的心就绝对不会和原来一样淡然。
李然很快返回到了学校，身边还是原来的同学，一切似乎从来没有改变，教室的风扇还是呼啦啦乱响，黑板上面的“天天向上”四个大字“上”字还是撅起了一个角。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情如刚刚来到这里时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