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手中多了一个酒坛,这是他封藏多年的疯魔血。酒从坛中滑落到头盖骨之中,透明中映着淡红的光泽。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幅血红袈裟缓缓落下,那僧人的光头不见了,手中的琴也中分而断,心情一片大好。不知多少年来,他都不曾找到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了。
酒水流落又溅出,落在血池之内激起一片涟漪,无数冤魂的哭喊声从中传出,可比先前那什么无稽曲悦耳得多了,这种声音尤其让鬼哥陶醉。
如果不是立地魔刀不停的向他诉苦,诸如饿了好多年,又和一个凶悍的对手干了一架然后受了重伤此类,进食的姿势又像是猪,这个时刻简直能称得上完美。
可是鬼哥更讨厌那个僧人的眼睛,如果知道他会流露了这样如同在看怪物的眼神,刚才的一刀完全应该再低一寸。但这件事并不急切,现在鬼哥无比怀念疯魔血流过咽喉时那热辣的感觉。
然而他端起头盖骨将其中美酒一饮而尽后,才发现嘴里充满了酸苦,甚至还有一股腥骚。
“无稽曲脱胎于魔道奇功,经六极血镜加持后威力何止倍增,诛人道心后将其元神打入魔间,向来无往而不利。想不到,今日却在一位魔门同道面前无功而返,这真是莫大的巧合和讽刺。不过我从未听说过世间曾有谁一人成就两种道心……”
只剩半个头颅的僧人尚未说完话,刀光就又劈了过来。他的千手法象残影虽然勉力来挡,却根本丝毫无法影响这一刀的速度。
这道孤单明耀的刀光,偏偏又像一张天罗地网,只要逃不出玄冥眼之所见,便只能老老实实的挨砍。所以僧人能用双掌夹住刀锋同时又以一串念珠锁住刀身便已十分了得,尽管他的身体已经被从中劈开。
僧人向两旁分离的眼睛闪出强烈的血光,然后便各自栽倒在血池之内。在迅速完全沉入血池之后,这两道血光反而愈发明亮。
这让刚刚发泄了怒火的鬼哥又起了好奇心,如这个颜色的光芒,似是他生来就很喜欢的,甚至不介意与这血池深处另一个刚刚苏醒的强敌分享。
鬼哥的心情在血光中又安静下来了。即使他的一点魂意分明在出离于魔心之外仍旧清晰,他也不能否认鲜血的颜色很美。
他甚至在感叹,如今的魔心其实并不糟糕,只是对美的追求近乎苛刻和偏激,也太过容易痴迷在对美丽的追求于享受里,这是一个不小的弱点。
可那又如何?真正的魔罗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刻欣赏美丽的机会,在这片血色中挂上丹象冷月,作为道心魔天的背景简直再妙不过,无论道念再演化怎样的的场面,都一定会美仑美奂。
至于是不是有敌人在悄悄靠近,是不是想要袭击自己,无所谓了,反正会赢的。
咣当!
就在血池里渐渐浮现一片阴影,散发出骇人听闻的强大气机,鬼哥也几乎感觉到这个讨厌鬼即将出手那一刹那,他身后的血牙殿大门轰然被打倒了一扇。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大的足有两丈余高,小的不过两寸余,正是夜叉鬼与龙冠血蚕化形的小女童。
虽然这二者的威压并不极强,但那股凶戾的气息却极重。不知是否受这二者所惊,血池之下的那个阴影竟然瞬间便消失了,同时池下透出的血光也即熄灭。
鬼哥冷哼一声回过头来,深深的表示极其不高兴。但这一大一小却并不害怕,小女童反而欢呼一声,催着大个子几大步就来到了鬼哥面前。
“爷爷!”小女童叫的又响又脆。
但这一声呼唤却彻底激怒了鬼哥,他一巴掌就将跪在面前傻大个子打了个倒栽葱,厉声叫道:“我哪有那么老!”
小女童展翼飞起,眨了眨乌黑的眼睛又叫道:“爸爸!”
“也不好,你又不是我的子嗣。”鬼哥看见她这双漂亮的翅膀,脸色稍有缓和,伸出手来让她落在了掌心。
小女童一嘟嘴道:“我记得以前都是这么叫的,不然又该叫什么,只有不入流的小妖才叫主人。”
鬼哥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这小东西的下巴,发现她实在生得可爱之极,这才有了点笑容道:“叫鬼哥或者叫老大吧,有一只猪就是这么叫的。”
“叫哥哥,叫哥哥!”小女童欢喜的直围着他绕着圈子飞,欣喜之情溢满了小脸。
不过她飞了几圈之后,径直一头扎进了血池之内,再也不说话了。鬼哥皱了皱眉头,这才发现刚才挨了一巴掌的夜叉鬼也沉入了血池之内,根本没有再上来的意思。这两个家伙居然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一齐去喝血了。
“你是龙冠血蚕化形,那你就叫做蚕儿吧。”鬼哥脸上的肌肉有点抽搐,随即看见血池中冒出一个小小的血池。
“至于另一个,既然你是鬼道咒魂,就叫鬼仆吧。”血池中冒出一串大大的血泡来。
鬼哥忽然有点头疼,立地在饮血,蚕儿在饮血,鬼仆也在饮血,这实在太刹风景了。为什么自己的兵器灵兽仆从都喜欢饮血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叹息,就发现腰间那枚玉猪坠饰在乱摇乱晃。鬼哥的脸登时阴沉满布,伸指弹上一道灵光,硕大的猪头就出现了。
“老大放心,我不饮血。我就洗一个澡,很快的,您老稍等。”真缘到底是熟悉鬼哥的,看到那眼神马上就读懂了其中的内容,然后还是一样钻入了血池之内。
身为魔修鬼哥当然很清楚,这血池中蕴含着无数年月中夜叉国血祭的魂血精华。不但生机盎然,而且其中弥久不散的冤魂怨念只需稍加催化就会变成醇厚的魔念,实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其数量之庞大,莫说区区四尊傀儡,就是四十尊四百尊也足够取用亿万年了。手下这几个吃货对此垂涎三尺并不足奇,就算他区区在下又何尝不喜欢,只不过成就魔罗道心之后对此并不那么急切了。
魔修成就道心之后,立即筑就魔天是一种本能。魔天的形态大概与丹象法象类似,其实却意义已经完全不同,根本无法比拟。
魔天范围内是魔心主宰,虽然还只是假想阶段,却足以令无稽曲如耳边风,生生化灭斩也只能算牛刀小试。日后不单是可以极大限度的发挥魔功,更可以于内演化法则。这一点无需旁人指点,只在于魔修自己的成长与选择。
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鬼哥甚至连魔天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血夜冷月天。但他并未付诸行动,因为他的魂意没有允许。
魔罗道心的强大无可挑剔,可即使它已经完全操纵了鬼哥的力量,也无法彻底抹灭鬼哥的本真。它只是鬼哥的一幅面具,只要他想摘,任何时候都能摘下来。
这一次鬼哥不是有意压抑魔心,而是他无由的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如勉强成就魔天一定会有极大的缺憾。
能再无顾忌的施展魔功,完全可以放任替身战斗,自己的实力将再一次突飞猛进。从今日的战果看来,与真正的元神大成修士平分秋色已算是保守估计,再遇到容白眉那等货色完全可以轻易击杀。如果能找到一幅合适的肉身来做金丹替身……
鬼哥在仔细梳理着自己此战之后的心得,至此才惊奇的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几乎拥有了与仙士抗衡的实力。而这不可思议的一场飞跃,居然是在陷入梵天魇境中发生的。
对照梵天魇境当时的阅历以及元魂刻下的形态,鬼哥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十有八九确实吞噬了梵天,并且因此得益巨大。
可梵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世界本源化身?还什么一切诸教智慧之根,一切神圣所求之真,听起来太像笑话了。它明明弱的可以,连自己这等小修都收拾不了,却偏偏又似乎是能与佛陀和魔罗并立的存在。当时自己能化身天道不会是无风起浪,或许梵天鼎盛之时确实曾为天道。
可是要相信天道亦会衰弱至此而亡,同样会让人觉得无比荒谬。想到这里,鬼哥就在庆幸此刻自己闻不到道心的气味和道念的声音,那真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咂了咂嘴,口中的腥涩味道仍未散尽。早年间些许凌乱的魔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低劣已甚,又怎能找到当初的味道。
鬼哥略觉无聊,只得按刀而坐,座下一朵血莲显现,继而生出根须向血池深处探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血池下的震荡,也知道那里存在着一个足以威胁到他的强敌,只是缩在深处不肯出来,也不知到底为什么。既然他已经怕成这个样子,鬼哥也懒得下去寻了。
蚕儿的凶气越来越甚,像是在唱歌。鬼仆的灵性在急剧蜕变,大概在凝聚血肉。立地魔刀的缺口渐渐自行饱满,折断之处在逐渐弥合。就连真缘的气息都迅速攀升,像是被洗却了厚厚泥垢。
鬼哥对他们的一切都清楚明晰,唯独没有发现自己的知觉越来越远,甚至隐约听见了仙宫之外魇鸦攻击某人发出的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