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彦的紫府内,此时悬浮着一虚一实两道人影,自然不包括下方灵泉之中的赵季彦神识。
“段兄好手段啊,居然舍得大半神识不要,将神识烙印送入赵季彦这小子的紫府中。不得不说,段兄当真有大魄力。”那实影不由感叹道,言语间钦佩之意不减。
段弘那道虚影闻言冷笑几下,沉声道:“那也比不上道友胆量,居然能忍受神魂分离之痛。想必你这天玄三分诀就是要分离出三道神魂,然后分别夺舍吧?”
紫虚分魂也不反驳,沉吟道:“不知段兄看出了甚么端倪,怎知贫道分魂在这小子的紫府中?”
段弘负手道:“方才段某说了,凭这小子的资质,还不至于让入云宗宗主破誓收徒。既然已知他灵泉沉寂,段某便出言一试。”
紫虚分魂疑道:“莫非是那孤竹公?”思来想去,紫虚分魂也只发现了此处略是突兀。
“不错。”段弘抚手赞道:“我猜道友禁其神识定然不过三日吧。”
紫虚分魂似有所悟,低声道:“想来是在你天一阁中发生了甚么事,我这分魂将其神识禁锢之后又怎知晓?莫非那孤竹公并无其人?”
段弘拱手笑道:“岂敢岂敢,孤竹公正是不才。”
紫虚分魂这才理清其中繁枝细节,过了一会道:“段兄打算如何?”说着,双眼紧盯着段弘虚影,狠厉之色,不言而喻。
段弘轻笑道:“早知道友会有此问,索性段某早年在总阁蒙阁主青眼有加,传了在下一门小小的锻神之法。若是现在面前的是青丹、碧水、古剑等门下的道友,段某还真提心吊胆。换了紫虚道友嘛,怎么都得卖道友一个面子。说不得,就是舍了这条命,也得陪道友撑上几个回合。”这番话段弘说得轻松自在,显然不惧紫虚分魂。
紫虚分魂闻言道:“正要讨教一番。”说着,化作一道紫光,向段弘虚影疾驰而去。段弘早有防备,手中法决一变,从其背后生出青色光翼,也是轻巧之极,闪到了一边。
不待段弘挺住身影,那紫光亦是如影随形,紧跟其后。段弘眉头微皱,手中法印又是一变,左手慈悲无限,右手智慧无边,随即口绽雷霆,如黄钟大吕,梵音如雷,正是佛修中赫赫有名的“不动明王印”。此印系九印之一,有降服四魔之能,亦是密宗不传之秘,佛修中也是少有人会。此时段弘使了出来,紫虚哪曾料到?
那紫虚不愧是六大掌门之尊,眼见那佛印渐渐逼近,心神无波,双手一合,在其周遭便有钟罩护体。在二人目视中,佛印撞上了钟罩,宛如春风拂面,初时无声无息,继而便如冰皮乍解,双双消融。二者湮灭引起灵海震荡,让灵泉之中的赵季彦神识愈加清楚厚实。
二人交手即分,已然明白双方此时实力恰在伯仲之间,谁也奈何不得对方。二人竟然似心有灵犀般,各自凭空对立,默默运行魂力,不再言语。像他二人这般不知活了多少岁月之人都知晓谋而后定,从不肯做无把握之事若是再拼斗下去,只怕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二魂在紫府中,自是不知山中岁月究竟过了几日。但缥缈峰外,段弘、紫霄二人皆有所感。分魂、神识相斗,本体自然一清二楚。二人皆是心性沉稳之辈,只是相顾一笑,随即双双闭目不语,静候卅日之约。
到底只是一道神识烙印,如此相峙十余日之后,段弘便感觉魂力渐渐衰退。那紫虚道人乃是从神魂中抽离一段分魂,已然是到了身外法身之境,魂力自是周转无虞。段弘、紫虚二人早有此料,只是一个心存顾忌,一个有意拖延,如此才罢手旬日。
既知拖延无望,段弘也是干脆,对紫虚分魂拱手笑道:“下次再来领教道友高招。”说完,便如泡影,逐渐消散。紫虚道人面带肃穆,心中已是暗暗告诫:只是一道神识烙印便可与自己相持十余日,这段弘的神魂不可不谓凝炼,也不知他究竟到何种境界。况且,那段弘又不知从何处修的佛门九印,亦是让紫虚忌惮不已。
紫虚分魂正出神时,殊不知下方灵海已然情形大变。
不知段弘使了何种手段,但见赵季彦紫府内,灵海初时水光潋滟,如镜之新开,继而则灵气氤氲。待紫虚分魂惊觉时,灵海已然如釜中之沸,翻滚不止。上空灵气愈聚愈多,渐渐稠浊,须臾便如云集雨至,全都落在灵海之央的灵泉中。
本已枯涸的灵泉,得了这灵雨的滋润,渐渐有生气,逾时就有灵水自底涌上。奈何赵季彦的灵泉干枯甚久,此时得灵水浸灌,便发出呜咽之声,仿佛窒息之人猛声喘气。那股灵水虽不多,但胜在绵绵不绝。被禁在灵泉中的赵季彦神识也被洗炼的愈发晶莹,加之先前不知何故神魂变紫,在紫虚分魂看来,分明就是一方剔透无暇的玄紫冰晶。
紫虚分魂正要降下身子近前一看,从那泉眼之中猛然现出一股吞噬之力,直奔紫虚分魂面门。那分魂本欲闪开,怎料先前与段弘神识相峙,耗费了大半心力,居然没止住身形,跌入到那灵泉之中。不待分魂有何反应,那灵泉便冰封其面,将赵季彦神识和紫虚分魂双双封在其中,再也动弹不得。
此刻,灵泉才真正变成方才紫虚分魂眼中的玄紫冰晶。只是此时,分魂在里头,再也无法欣赏也世间独一无二的画面了。未等分魂探明何故,冰封后的灵泉,在轰然一声巨响后,沉入了灵海中,再也不见踪迹。
就在紫虚分魂被冰封之时,峰下紫虚本体有所感应,不由脸色一变。饶是他数千年修行,也不免神色错愕。《天玄三分诀》乃是他筹划数百年之功,为此他亲历分魂之痛,个中感受无法言说。
先前碰到了段弘神识烙印,除了被识破功法之外,他也不急不慌。即便段弘是天一分阁之主,智谋无双,他亦有把握将对方留下。那分魂更是他用本门秘法祭炼,无论是何等骤变,也不会断了本体的联系。就算在缥缈、幽谷两重结界的阻扰下,他仍能感知分魂是何等处境、状况。只是方才,猛然间就断了与分魂的一线牵连,仿佛分魂已然消散,不再存于世间。
他虽不明何故,但冥冥中便已知晓,数百年的筹划确然是付之一炬、随波东流了。紫虚脸色当即由紫转青,由青变红,由红生黑。好在他功法独然,倒也看不出异状,只是心神紊乱,再也保持不住先前那般云淡风轻之意了。也不等试炼期满,紫虚忿然不语,拂袖转身,独自化作一道紫虹离去。入云宗门下不知何故,更无一人敢出来相问,又无宗主下令,自有老成之辈出来主持局面。其余三派却不知紫虚何故离去,只道是入云宗内有大事,均是继续闭目蓄神。
段弘似笑非笑地看着紫虚远去之影,不动声色将一滴天一神水裹入口中,用灵力化开,缓缓温润着凌乱崩坏的经脉。
自紫虚道人离去又过了十余日,陆续有弟子自缥缈峰上破界而出。那结界甚是奇特,出口瞬息万变,但都离缥缈峰不远。是以每个弟子出来,都是自行回到先前入口之处,回到自家门下。至于个人其中收获,本门前辈也不要求上交。堂堂东华六大宗派高人,自是瞧不上这些晚辈后生眼中的奇珍异宝。不过,像那应本门前辈要求,替前辈入峰取天材地灵,虽不在此列,却也不会当众行事。
直到某一刻,那结界上空光阵渐晃,旋即化作漫天灵光,消散不见。那座直入苍穹的高峰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连绵不断的连莽山脉。五派自有前辈清点前来集合各派人数,结果更是令人瞠目。
往日六派试炼,所剩人数最多之派多是灵宝宗,古剑次之,青丹、碧水二宗最末。不为他故,只因灵宝宗弟子多是周身法器无数,古剑一宗门下皆是剑修。而青丹门下虽人人通晓炼丹之术,于斗法一道却是远远逊色其他五派;碧水门下皆是女修,本身不比男身修炼精通。是以四十去者,往往返者不足半数。
今次结果出来,反而碧水宗最多,竟有三十七人回来;古剑宗次之,人数同往次相仿,有二十九人归宗;青丹门再次之,居然有二十五人,位列第三;天一阁倒有二十三人归来,名次也是波动无几,居于第四。倒是入云宗这次人数之少,不仅是本宗历次之最,更为缥缈试炼以来六派之最,居然只有十三人。
近些年入云宗风头正盛,隐隐有执东华修仙界之牛耳的趋势。此番试炼结果出来,众皆失色,四派弟子有性情直率之人已然笑出声来。入云门下听得四派这般嘲笑,面皮薄者赧然低头,久历风雨者自然面色如常。紫虚道人先走了十余日,倒是他的云霄飞宫留了下来。宫前那狰冥神兽似醒非醒,打了个哈欠,反将嘲弄之声压了下来。
段弘心中暗暗留意各派弟子,并未在入云门下发现赵季彦的身影,心中自语道:“莫不是法阵将其传到了别的地方或是他不曾返来,还是他被困缥缈结界中?说不得,回阁后便命门下弟子严加查看赵季彦的动向。若是身在结界,自然换得半甲子清净,也足够我联系援手。若是他未返宗门或是已至入云山中,段某总得将这小子斩于剑下。虽然儿郎无辜,为了东华正道,也只能牺牲我之清誉,换一时之安定了。至于同道誉我毁我,只求心安罢了。”
段弘心中正做计较,忽听卓承轩失声笑道:“没想到本门这次居然位列三甲,倒是侥幸之极。不过回门之后,掌门不赏不足以振人心啊。段兄,若是小弟甚么好处,定然分你一份。”段弘哑然一笑,拱手道:“多谢多谢,段某不日便去青丹门一访,到时候可就全仰仗老弟了。”卓承轩笑道:“好说,好说。”
古剑宗左思谦也不言语,向众人拱拱手,示意告别,众人一一还礼作别。入云宗亦有人出面,冷哼作礼,随即驾着紫虚道人的云霄飞宫消失在天边。卓承轩待入云宗离去,转身对着段弘似笑非笑道:“怎么,段兄对那狰冥神兽有意?”
段弘摇头轻笑道:“有意倒算不上。”说着,将手指向西一指。卓承轩见段弘说了半句便含笑不语,心里一个激灵,颤声道:“当真是?”语间竟有惶恐之色。流烟仙子似有所悟,面纱也轻轻一晃,旋即又复如常。段弘点点头:“正是那位之意,段某也只是传话之人。”这句话不免又在众弟子间引起不小的骚动。堂堂东华六大掌门之尊,居然只是负责传话,那要他传话之人又是何等惊天之能?
卓承轩、流烟仙子二人听得段弘确认,心中各起波澜,不由相视而对,俱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二人急于告知门中,纷纷起身告辞。
段弘也不挽留,望着二派渐行渐远,低声自语道:“这天,也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