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大厅,各自落座。各个晚辈均不敢开口,只等墨夫人说话。玉瑶踌躇片刻,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几个孩子先互相见过吧。长风师兄,你已见过小儿和小女,子萧、子姝,拜见师叔。
这时子萧、子姝分别到涂长风面前拜了一拜。子萧开口道,方才不知道是师叔,请师叔勿怪。
涂长风免了礼,便叫了怀卿和怀宁,你们两个小的,见过师叔母。
怀卿、怀宁二人也十分拘束,上前行了礼。涂长风又继续道,这个怀卿是宋师弟的儿子,他现在身体不如从前,因此并未前来。怀宁是宋师弟的侄女,她此次随我一道前来,拜见一下各位长辈。
嗯。你们都坐吧,不必站在那里拘束。凝香,你去端些茶点来,师兄他们一路劳顿,去吩咐厨房备些饭菜热着,一会儿再用。
凝香见子姝给她示意,知道不能怠慢,拿起桌边了白色花簇插到露水瓶子里,便赶紧去唤人煮茶。
玉瑶转头向涂长风问道,师兄,多年不见,宋师弟可还好?赵春后来也去了山下,不知你们可知道他的消息?
涂长风十分感慨道,谢师妹还记得,宋师弟承了父业,过得十分好。赵春也在山下与我们见了面,此时也随宋师弟一起,都很好。只是,不见墨清师兄,不知他是否不在山庄?
此时,气氛忽然十分压抑,玉瑶听完这话低下头,满脸神思哀伤。此刻,涂长风心里一沉,莫非是自己想得最坏的情况吗。
子萧站起来走到玉瑶身边,轻声道,母亲不要伤心,我来同师叔说吧。然后转向涂长风,拘了礼道,师叔,晚辈不孝,方才进门并未告诉你这些。我父亲他,几月前刚刚去世了。本该及时发了讣告给前辈们,只是父亲在世时也并未留有几位长辈的消息,我并未能去拜见各位长辈,实在失礼。
你说什么?涂长风十分惊讶,似乎当头棒喝般猛然惊起。他看着墨夫人欲言又止,低下头眉锋紧促,沧桑的脸上有一丝悲痛掠过。
过了许久,子姝开口道,师叔不必过于伤心,我去带几位见过父亲的牌位吧。他若知道你们来了,想必在天之灵十分安慰。
说完,几人跟着她到了内室,屋中只有一张供桌,上面是一张崭新的牌位,上书“亡夫墨清之墓”。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此时众人看了,十分难受。涂长风默默过去叩了头,上了香,怀卿怀宁也依样做了。
忽然,涂长风问道,师妹,为何师兄的排位没有在空虚阁的祠堂中,却放在这里做什么?
子萧扶着玉瑶,有些担心的问她,母亲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下,我来与师叔一一讲过吧。
玉瑶拍了拍他肩膀道,不必,我没事,还是我同师兄说吧。我们先去厅里,此处不适合讲话。
众人到了厅里,喝了些茶,气氛略有些缓和。玉瑶顿了一顿思绪,低沉的嗓音十分疲惫的说道,师兄,此事我从头讲起吧。几个月前,山庄突然来了几个十分奇怪的人,说要紧要事情拜见墨清师兄,求他帮忙查探一件秘事。我本来觉得自师父去世后,我们墨玉山庄就不再插手江湖恩怨,不愿叫师兄去理会他们。谁知他们不知跟师兄说了什么,师兄竟然答应了他们。这些人走后,我问他,他也不说是什么,也不说要去哪里,只是出去了半个月才回来。随他一起去的是一位徒弟,半个月后那徒弟却没有回来。我问师兄为何,路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粗略说了些,碰见骊阳派的人寻仇不小心遇害了。我当时只觉得有些蹊跷,也并未做多追问。可是又过了几天,师兄忽然一病不起,神思不清,请了许多大夫,竟然全不知是什么疾病。这样病了几日,有一天夜里,他十分痛苦,身上似乎冒出些奇怪的斑,我当时怀疑中了毒,便拿了医术去翻,结果翻遍了医术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毒。师兄第二日没有撑过午时,便去了。
涂长风听她讲的十分难过,自己心内实在无法相信这些事情,忍不住痛惜道,墨清师兄如此潇洒自在的一个人,却是这样的归宿,师弟实在不忍。
玉瑶倒是已经冷静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激动。她安慰道,长风师兄你不要过于伤心,只听我说完。我一直觉得此事蹊跷,想要好好查探,却搞不懂墨清师兄临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因此这几个月来我既找不到半分头绪,也不知该去找谁来帮忙。本来他的牌位我需同三阁长老议过再进入祠堂,只是现在空虚阁新主未定,师兄的牌位暂不能去。我不愿叫他去那阴冷的祠堂里,宁愿这里更好。
涂长风听了,点点头,我知师妹的情义,只是这样似乎不妥,需尽早进入祠堂。只是师兄他去世前跟你说了什么话?
墨夫人顿了一顿,想了一刻答道,恍惚记得他跟我说过一句,乌鸣山下墨玉魂,解铃还需系铃人。
墨玉魂,墨玉魂吗?涂长风叨念着这句话,十分不解。想了许久,只得说道,此话并非只是字面意思,须得从长计议。这样,麻烦师妹你送一封书信给宋师弟,我晚上写好,明日便送出去,等他读了信,会即刻回信,我把这话给他,看他或许知道些什么。最近山下也不是很安宁,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似乎有些联系。师兄此去十分突然,不知道宋师弟能不能承受这噩耗。毕竟,我们受师兄恩惠,自从下山二十年,竟从未回来过了。这一去,并未想到再见会是物是人非,让人空叹。
说到此,二人又凭空多想起些往事,脸上都十分的凄凉。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玉瑶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兄,实在是我失礼了,你们才来,我便告知你这许多事情,想必你也累了,孩子们也倦了。不如你们先休息一下,想必你此次前来,也是有些要事要跟墨清师兄讲的。只是他一去,现在山庄里的一应事物都是由墨翟师弟打理。我现去通知了他,下午我们再议你看可好?
涂长风看她十分虚弱,想必这几个月过的并不轻松,此刻已说了这么多话,大家都十分疲惫,于是便说道,不急,下午再议吧。你且先去应付,我随子萧呆一会儿便好。
子萧应道,是,我带师叔用过饭歇息一下,母亲你也去用饭吧。午后到了时辰,我再请师叔来此。
就这样,众人皆散去,该用饭的用饭,去通报的也领了信去报了。
三人被安顿在桃源的西房,十分安静清幽,此时换好了干净装束便出来随子萧去用饭。
四人在小室里,起先各自吃饭,也并未聊些什么。怀宁略觉得有些尴尬,便问道,这位子萧大哥,似乎比我和怀卿要年长一些,那我们喊你师兄可好?
子萧笑道,自然可以,你们都是师叔的徒弟,算起来我确实也是师兄。
怀卿看了涂师叔一眼,涂师叔似乎还沉浸在墨清师兄去世的消息里,并未回过神来。于是他轻轻说道,墨师兄,你等我们吃完饭,可否带我跟怀宁出去转一转?
子萧十分痛快的应了,吃过饭后,三人同涂长风道了别,便走出桃源,去参观别的地方。
三人走在路上,看着山峰的好景,心情略舒畅了些。因怀宁只带了男装,便换了一身利落的白衣,远看倒是很像这山里的修仙之人。怀卿则是穿了落日黄色的衣衫,外套的华丽绣线图案此刻倒显得有些俗气起来。好在三人都正值青春年纪,样貌又都十分俊秀,看起来倒也和谐。
怀宁一路看过来,对这山庄里的布局陈设十分感兴趣,便问道,墨师兄,这山庄有多大?可分了几派?我来这山上之前,听涂师叔讲过一些,但也不是十分清楚。山下关于你们的传说又听来夸张,我也不十分相信。今天倒是有机会,劳烦你讲与我,我回去见师父的时候也好跟他说上一番。
子萧见她问的有趣,便说道,你现在看到的墨玉山庄,其实只是很小一部分,这隐在高峰的那部分你们都未曾见到。我们山庄自建立起就在这山上建了三层,第一层就是我们此刻在的,上面两层只有门派的师父和弟子才能去。平时会见江湖人士或者其他客人,都在这一层。原来山庄里并不分门派,全属墨玉一派。后来各位师祖各有所长,难以选择一位大家都信服的掌门,因此后来才分了三派,分别是空虚阁、天机阁、余音阁。
嗯,似乎空虚阁涂师叔已经讲过了,墨清师叔是空虚阁的掌门吧?怀卿听得认真,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
是,我们空虚阁的话,除了日常修炼,还要负责山庄的一应事物,像另外两个门阁,人数就略少些,日常事务也不需要他们来打理。
怀宁听得入迷,继续问道,那空虚阁我大约知道是修炼之术,那天机阁、余音阁又是做什么的?听起来像是算命的。
怀卿听她问的有些失礼,赶忙到,师兄你不要介意,她一向这样说话莽撞的,并没有什么恶意。
怀宁听了也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便道歉说,对不起墨师兄,是我问的失礼,请不要责怪。
子萧看她十分乖巧可爱,也并无什么恶意,便说道,不妨,你们都是不知道才这样问的,并无不妥。其实这天机阁和余音阁并不参管山庄的事物,两派的阁主都十分清高孤傲,历代徒弟也是性情特别的人,平时也并不与我们往来,只有山庄议事的时候父亲会请他们来。我看他们也对这些无甚么兴趣,倒是各自对自己的占卜、音律都十分爱惜。
啊,那么说天机阁就是观星象占卜的门派,余音阁想必就是学习音律的了。怀宁说到音律,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去看看,于是继续问道,不知道这余音阁是要怎么才能拜访一下?我师父他十分喜爱音律,我想我如果去拜访了,回去讲给他老人家,他会十分高兴。
子萧有些诧异道,怀宁姑娘对音律也十分喜爱吗?那你不妨叫我妹妹带你去,她就是余音阁的弟子,精通音律,平日里十分骄傲,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等母亲他们商议完父亲的事情,有时间你可以叫子姝一同去吧。
怀卿见她又乱来,回想起她每年来自己家都要闯些大祸小祸,忍不住说道,墨师兄你还是不要叫子姝姐姐带她去了,万一她做了什么荒唐事,惹怒了人家,你们就知道她的麻烦了。
哎呀!你怎么又这样,我真是要好好教训你才行!怀宁说完就要去打。
怀卿也不躲,单看着她笑。却见她今日如反常一般,刚抬起手便收了回去,娇嗔道,兄长你真是的,以后再这样说,我不会饶你的。说完,自己又觉得十分矫情,一下子脸红了。
子萧在一旁看的好笑,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有趣,感情又好。想到自己和子姝虽然也是兄妹,却有一些疏远。这种疏远似乎是从小就有的,从记事起子姝就一直对他保持着十分客气的态度,反而倒叫他有些不自在。
逛了许久,三人觉得时辰已不早,该回去桃源议事。一想到这些,气氛又有些低落,一时无话,便回去了。
回到桃源时,子萧见墨翟师叔已经到了,便过去行了礼。怀卿怀宁见状,也听涂师叔的吩咐过去见了。一众人相认完,落了座,这才要开始议正题。
涂长风先开口道,此番前来,并不为其他的,只是宋师弟托我把小儿怀卿带来,如当时师弟入空虚门下一般,怀卿身上的残魂怨念原已经十分微弱,只是前几日有似乌族的人去宅里偷盗“绛魂”,似乎激荡了那魂魄的怨念,残魂噬体开始有所加重。怀卿小时与我一起,并未修炼正道,因此也无什么内修灵气,无法抵挡噬体之痛,因此我才带他来山上,本想拜墨清师兄为师,学习修炼之道,抵挡体内的残魂怨念。如今来了这里,不料发生这许多事。此时紧要之事,需给他净神拜师,以免怨念加重。只是我已经多年未居山庄,不知此时拜师,师妹有无觉得不妥,又可有什么人选?
那墨翟听完这话,不禁暗笑,当年涂长风执意与师父告别下山,早说了不会再回来,如今倒是为了宋师弟的儿子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也算是重情重义。只是如今山庄没有了庄主,一切事物都由自己来接应,十有八九这庄主之位就是自己的。既然兄长已死,此时空虚阁下自己资历最高,按理来说这宋怀卿应当是拜我墨翟为师。然而自己门下的徒弟几乎全是十分优秀的弟子,此时硬要塞给自己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那怎么可能?一来自己不想要这种没资质的弟子,二来就算勉强收了跟其他的弟子也无法解释。
玉瑶心细如针,早已看穿了那墨翟心内想些什么。虽然墨翟身为自己的小叔,对自己也十分恭敬。可是夫君他才去世数月,墨翟已然把自己当作这山庄的主人。先不说是否要经过三阁议事才行,只说空虚阁内也并非只有他法力德行最高,如此这般得意又处处算计,实在叫人不齿。只是此时宋师弟的儿子情形不妙,需要尽快修炼,否则自身的魂魄一旦被噬,便万分凶险了。她思忖良久,自己不便直接收他为徒,以免落人口舌,只得问道,不知墨翟师弟有什么人选没有?
墨翟十分谦虚的说,当年宋师弟也是如此这般来拜师,只有师父能够收他,此时我们空虚阁内已无师父那般法力高深的长老,我看他体内残魂似乎也是刚发作,想必并不比宋师弟当年那般恶劣,不如拜了严长老为师吧?
玉瑶顿了一顿,回到,严长老年事已高,已不再收徒,我也不便去再打扰他老人家。下面其他师兄弟,可有愿意的吗?
那边上做了许多的长老,也未有人应答。一时间,厅内气氛十分凝重尴尬。
怀卿在底下将这番情形看尽,心里有些失落。自以为来了山上,可以见到墨清师叔,似乎在父亲嘴里,墨清师叔是为极为厉害的人物,如今他不幸西去,自己竟然没有人收为徒弟,一时有些茫然。又心想到自己如若木无法习得修炼之道,控制不了残魂,便也无法长久陪伴在父亲母亲身边。想到此,心内越发的伤感。此时那残魂似乎有感应到了这些哀伤,蠢蠢欲动。怀卿也似乎有所察觉身体的异样,悄悄将玉佩握在手里,仍觉得心口隐隐痛。越是想要忍住,却越发觉得体内狂躁之气愈重,气息不由得急促起来。
怀宁就坐在他旁边,见了刚才的这番情景十分气恼,刚要看一眼怀卿安慰他,却发现此时他面色惨白似乎又要发作,于是大喊一声不好,涂师叔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