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书生走出了视线,崔氏却轻轻叹道:“这书生虽是正直耿介,却有些过于轻狂了,这样为人行事难免碰壁。”
一旁的李歌行内心的震惊却是无以复加,“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这是前世耳熟能详的《将进酒》中的词句,为何会被这个白袍书生吟出,难道这一世也有一个叫做李白的世人么,还是说自己的故乡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几个人吃了饭便往山上走,此时已是深冬,山下的雪早就被人来车往碾成了黑黑的泥浆,可向上没走多久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上山的路结了冰,滑得站不了人,路旁早有卖草鞋的农民在招揽生意。众人各自买了一双草鞋套在鞋上,北郡佛教信徒众多,虽是风雪交加,却也能看见前面星星点点的信徒上山求佛。
迎风飘雪,李歌行把领口给立了起来遮住脸,却没有人发现李歌行的小脸变得通红。
“全身好暖呢!”李歌行暗道,却是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喝了酒的缘故。
初时崔氏还担心李歌行的身子爬山有些吃不消,却发现他蹦蹦跳跳的比谁都精神,连李歌行自己都觉得自方才走下楼以后,身体就变得轻多了。
足足爬了一个时辰,四人才来到弘福寺山门前。落雪在山门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远远望去,山门宛如玉雕。兴许是风太大山门只开了十页,门口却是早已小沙弥在那候着了。
那小沙弥似是认得崔氏,双掌合十给崔氏问了个安,便领着几人往寺里走。
风裹雪雾,呼啸如涛。步入内寺,触目而来的不再是银白色了,大雄宝殿矗立在内寺,透着股沧桑,尽如紫玉,泛着红光。
崔氏随着那小沙弥走进了大殿取香拜佛去了,李默之前对弘福寺方丈早有关照,因此他们从进入山门就有人关照。
李歌行从来便不信佛祖那一说,若佛祖真的怜悯世人,这世间有哪来那么多贫苦疾苦。
崔氏在外堂虔诚地跪下,李歌行自己一个人在大雄宝殿内闲逛,想看看这里的佛祖与他那世的是不是一个模样。
走到了内堂,忽闻法乐如雷,唱经如潮,李歌行寻了寻声音的源头,却是从旁边一个小门内传出来。
李歌行好奇心起,便推开小门走了进去,门内却是一条走廊,顺着走廊往里走,推开门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大堂,供着观世音、文殊、地藏等诸多菩萨。
堂内盘坐了许多了僧侣一齐诵经,念得尽是梵文,李歌行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便猜测这些和尚到底是在做功课还是做法事,若是做法事,能请动这么多僧侣怕是排场也太大了吧。
那些僧人不知道是没看见李歌行还是专心致志诵经,竟没有人起身搭理他,李歌行挠挠头,他在这待得也无趣,不如回去了。
回过头的时候却傻了眼,原来他来的方向却是有两个门,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分不清楚自己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了。
李歌行推开一个门走了进去,走了一会,两边却不再是墙壁,变得宽阔起来。
仔细一看,走廊两侧供着许多面目凶恶的罗汉像,表情或嗔或痴,或怒或癫,且摆出了各式各样的手势动作。
走廊里灯光昏暗,这些恶罗汉在阴暗中显得有些瘆人,若是寻常的七岁小孩恐怕早就吓得哭哭啼啼地往回跑去。但李歌行的内心却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就吓到,反而是好奇心起,顺着走廊往内走去。
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原来柳暗花明,走廊的尽头外竟是外面的天地。
李歌行走出了那条走廊,才发现这里应该是后山,两旁种着许多梅花树,冰雪交加,梅花却是凌寒而开。
不远处仿佛立着一个人,李歌行仔细瞧了瞧,看身形与打扮竟像是之前在酒楼内遇到的那个白袍书生。
李歌行轻轻走过去,仔细一看,真是那个书生,他一个人站在雪里却不知是为何,奇怪的是,落雪纷飞,却很少有几片雪花能落在他的身上。
那书生似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神色悲恸,竟没有发现有人走了过来。
李歌行对这书生很有好感,便出口问道:“大哥哥,这么冷得天你穿这么少不冷么?”他真实年龄应与这书生年龄相仿,喊出大哥哥内心十足别扭。
那书生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人,仔细一看,却是之前在酒楼遇见的小不点。
书生展颜一笑,问道:“小家伙,你是一个人走到这来的么?”
李歌行点点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这个书生。
“你来的那条路上满是凶神恶煞,小家伙你不怕么?”书生笑意渐浓,他指走廊两边的恶罗汉。
“那有什么好吓人的,不过是些土人,只能去吓吓俗人。”李歌行鼻子哼了哼,自己是学过自然科学的人,怎么可能被几个泥菩萨就吓到了。
书生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又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歌行,意为载歌载行,人生在世,哪怕风浪滔天,也应高歌而行。”这是他当初给自己取名李歌行的缘由,只可惜前世自己被太多事情所羁绊,并没有做到这点。
“歌行,好名字,小兄弟,我叫萧羽。”书生笑道,书生似乎是很喜欢李歌行,称呼都从小家伙变成了小兄弟。
李歌行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唱了个喏道:“萧大哥。”他年纪不过七岁,身高还不到萧羽的腰部,小手在胸前一抱,模样看起来甚是幼稚可爱。
萧羽笑得十分开心,从腰间取下酒壶,拿出酒盅,斟满酒递给李歌行,“小兄弟,要不要再喝一杯酒?”
若在前世,一个不过跟自己说了两句话的陌生人随随便便递给自己一个东西让自己喝绝对是犯了大忌,可这书生浑身透着一股亲和力和豪气,让自己对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亲近。
加上之前在酒楼书生的作为,李歌行也没多想,接过了酒杯,想了想稚声问道:“萧大哥,之前你给我喝得是什么酒,我喝了之后感觉身体暖暖的,身上也变得舒服很多。”
萧羽摇摇头笑道:“那不是什么酒,乃是调理身体的补药,我见你身体诸多气血不顺,应该是久病在床所致,喝了那个应该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你手上这杯则能活络经脉,他日你若习武,这酒也能对你修炼有所帮助。”
李歌行闻言十分感激,他相信这个书生既然能看出自己身上有疾,必然也没有理由害自己。
喝掉了手中的酒,又回想起之前在梅花林外看到的萧羽脸上的悲色,问道:“萧大哥,你方才一个人站在这里闷闷不乐,是为情所困么?”
萧羽脸上倒有了讶色,笑着揶揄道:“你这年龄,竟知道这么多东西,平时李默都教你这些么?”
见李歌行摇摇头,萧羽叹了一口气,两眼望着远方的山雪出神,缓缓道:“不过是缅怀一位故人罢了……”
想了半晌,萧羽回过头来望着李歌行问道:“小兄弟,你可识字?”
李歌行暗忖,一般大户人家小孩应该是很早便开始识书写字了吧,自己已经七岁了,说识字应该不会太过唐突,便点了点头。
萧羽笑道:“小兄弟,今日我与你甚是投缘,便写些字送你。”
萧羽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刹那间整个人气势一变,神情凝重站在雪中,一股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气流震得萧羽四周的梅花树抖动,树上的积雪尽数飞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如同帘幕一般。
李歌行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萧羽周围的漫天鹅毛大雪似乎都停滞在空中不动了。
“这是什么法术,竟然能让落雪悬空?”李歌行暗道。
萧羽提起手中的毛笔,整个人如飞起来一般,笔走龙蛇,横扫千军,毛笔在空中飞舞。
漫天飞雪之中,密集的雪花似是形成了天然的底板,毛笔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空白,旁边停滞的雪花成为了底色,空白则成为了底色。
待得书生写完之时,空中只剩下积雪和笔走过的空白。
“男儿本自重横行,狼行千里须杀人;冲天杀气作阵云,死节从来岂顾勋。”李歌行轻轻念出了萧羽所写。
“好诗!”李歌行眼睛里已经满是崇拜,他读过《燕歌行》,知道这诗乃是取其豪放一面,不由被萧羽身上的豪气云天所感染。
“小兄弟,你若将来习武,且莫如同世上这些大门大派中人一般假仁假义,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须得谨守本心,放歌纵酒行侠义之事,这才对得起你的名字。”萧羽认真地看着李歌行,似是对他的某种期许。
李歌行认真点点头,“萧大哥,能不能教教我杀人的本事?”刚才萧羽露的一手却是震撼住了李歌行。
萧羽摇头笑道:“我性格惫懒,又有事缠身,却不是一个做师父的料。小兄弟你天资聪慧,定会有许多人愿意收你为徒。”
“今日相见便是缘分,小兄弟,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我身无长物,就将这支毛笔送予你了。”萧羽看了看手中的毛笔,递给了李歌行。
李歌行只道萧羽还有事要忙,却没听出他话中的萧索之意,心道毛笔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便接过笔道了声谢。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小兄弟你先回去吧,莫让你母亲等急了。”
李歌行点点头,与萧羽挥手告别,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崔氏焦急的声音,李歌行将毛笔揣好,连忙走了过去。
原来李歌行不知他这一逛竟逛了有半个时辰,崔氏上完香之后四处找不到李歌行,着急了半天,带着车夫与丫鬟到处找他,崔氏将李歌行细细责备了一番便带着三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