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宫内儿郎的嗓门不大，但却嘹亮却尖利，趾高气昂，不依不饶的模样摆明了是要让巡防营当众出丑。
雪音见到这一幕，不由的心生厌恶，秀眉一蹙，情不自禁地便想要过去教训他们一顿，可这意欲起身间，就瞧见莫陵已经气鼓鼓的冲了过去，原地只留下一个莫名所以的萨满正茫然四顾的寻找着他，等看到莫陵已经忽然出现在了另一边，更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没人看清莫陵是如何移步过去的，就连身在眼前的萨满也一阵惶恐，这样远的距离，即使是再顶尖的轻功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一发即至啊？
“刚刚是你叫唤的？”为首的阴气少年用手指着小伍看不出喜怒的质问道。
小伍见他们的年纪和自己相仿，心中更是毫无畏惧，用力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指，凶声恶煞的怒道：“就是我说的！怎么了？”
阴气少年不怒反笑，他呵呵冷笑起来，一字一顿的道：“倒是碰见个有种的。”一边轻蔑的扫了一旁躬身不起的百户大人一眼。
一见这几个小太监阴阳怪气的笑起来，那阴测测一肚子坏水的模样，百户大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小伍要倒霉了，他平时虽然对部下严厉，可又哪里肯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于是连忙回身给了小伍一拳：“和诸位大人犟什么嘴！快滚回去！”
小伍心知大人是好意，可还是不肯服软，他梗着脖子，怒气冲冲朝阴气少年对望回去：“我是个男人当然有种！”
“你！……”小伍直言戳痛了阉人的痛处，阴气少年当即勃然大怒，连声说道，“好好好！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爷们今天就叫你好好死一回！”他一边高声叫嚣，随即佩刀脱鞘，铮然一声脆响，携风就要朝着小伍劈去！
“爷们？几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也敢自称爷们，真不怕丢了自家祖宗的脸！”
就在这时，一道语声极轻然而语调却极其凛冽的话突然便刺进了那阴气少年的耳朵里，那阴气少年没想到却是会些拳脚功夫，立时便将刀势在小伍头顶停住了，倒不是他手软，而是百户大人的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握住了刀锋，阴气少年眉宇间溢出一些冰冷，阴测测的目光回眸扫过去，抬手起刀，鲜血滴滴拉拉顺着刀刃滑落地板。
被他目光扫到的看客纷纷避让，不想落入了他的视线里，却唯独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俊美少年站在原地纹风不动，倒不是少年没看到他的视线，而是那俊美少年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一双星目饶有兴趣的盯着新兵小伍看过去。
阴气少年本以来亮出了身份，在场的哪个不得对他们卑躬屈膝的逢迎讨好，却不想敢反抗他们的人居然接二连三的冒出来，顿时脸上笑意更盛，恶狠狠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咱家是不是爷们也用得着你管？”
莫陵收回落在小伍身上的视线，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问：“你说你是刘登大总管的人？”
“混账！”阴气少年和身后一众小太监暴怒道，“大总管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莫陵低头啐了一口，也不与他在言语上过多纠缠，对付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莫陵基本上都秉持着，能动手尽量别吵吵的原则。
于是伸手便是一拳，拳风带罡，一拳打在了阴气少年的左眼上，阴气少年高叫着惨呼一声，捂着眼睛跌倒在地上大呼小叫起来。
一众小太监赶忙上前去搀扶，莫陵这一拳自然是留了大部情面，并未用全力，只想给这些小太监们一个教训。
那被众人搀扶起来的阴气少年用刀指着莫陵气呼呼的喊道：“你连我都敢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总管的干儿子！”他自负在宫中学过些拳脚功夫，一般的同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不想只一招便被眼前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年，那避无可避的一拳打倒了，不由的愤怒起来。
莫陵巍然不惧的迎着刀尖扭了扭手腕，用比那阴气少年还要阴阳怪气的声音调笑道：“瞧你这话说得，你这也不可能是亲的啊！”
这一句调侃奚落的话顿时引的二层楼中许多酒客纷纷低声轻笑起来，百户大人和小伍身后的一众兵丁也都掩嘴笑起来。
这话气的那少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吞吞吐吐的张着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你…”
见领头的阴气少年被打倒，那一群小太监没了主心骨，倒也不敢太张狂，平日里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只要一亮身份多少人追着赶着上来奉承，可今日着遭遇，也只能说是太倒霉了。
“你叫什么名字？”阴气少年恶狠狠的出言问道。
百户大人刚想提醒莫陵不要吐露姓名，以免被报复，可话未出口，莫陵已经一脸淡然的脱口而出：“莫陵。”
“莫陵？好！我记着了！你给我等着！迟早让你尝尝爷……苦头！”阴气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怒声叫骂，那爷们两字还未脱口就又被他咽了口水吞了下去，他一双幽深冷寂的眼睛瞄了瞄莫陵，然后把两只手臂搭在身旁两个小太监的身上，被人架着一步一路踉跄着走远了。
“慢走不送~~”莫陵挥手，倒像是熟识的朋友挥手送别似的。
见那些宫里人走远，这位百户大人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向着莫陵报了一拳，道：“多谢公子不吝出手相救，但听在下一言，这些宦侍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没人能逃得了他们的魔爪，公子还是快些逃去吧！”
莫陵对这位百户大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倒也不觉得厌恶，目光瞥了瞥那个还一脸恍惚的新兵小伍，只淡淡说道：“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在这天子脚下哪里还会有这么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百户大人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却不敢苟同，郁郁道：“朝中权贵权势滔天，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反抗的？”
莫陵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这世间的人大都是寻常人，他们眼中的世界观总归是和自己，和樾辰是不同的。他幼时便跟着樾辰四处游历，那时的所触所闻，所见所感以及樾辰潜移默化里对他的一些不同寻常的教育，而让他在心中建立的超然观念，又有几个人能拥有？
百户大人又冲莫陵抱了抱拳，好言相劝：“听在下一句劝，公子还是快些从帝京离去，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惹不起？听他说完这番话，莫陵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他勾了勾唇角，笑吟吟的问道：“大人知道我是谁吗？”
百户大人被他问的愣了一下，疑惑的反问道：“公子是……？”
这时，一个好事的酒客探出脖子高声喊了一句：“大人不认得他？他就是雪家的小公子！”
雪家？哪个雪家？百户大人沉下心思虑了一番，片刻后忽然脱口惊呼道：“你就是那个雪家的小魔头！”话刚出口，顿觉失言，连忙噤声。
莫陵听了不但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反倒展颜一笑，笑容灿烂夺目：“没错就是本少爷，论霸道蛮横，帝京东城里哪家不服我的公子少爷没挨过我的揍，论嚣张跋扈，目无王法，谁又能比得过我吗？”
莫陵笑眯眯的瞅着百户大人有些受到惊吓而苍白无比的脸色，笑道：“百户大人，你觉得我需要怕他们吗？”
百户大人顿时摇头如拨浪鼓，心里暗暗苦笑道，就你那惨不忍睹的名声，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但还是好意的补充道：“刚刚那孩子是大总管的干儿子刘喜，虽然不敢明着对付小公子，但这些阉人那些下九流的手段，您还是要防着些。”
“多谢好意。”莫陵略向他拱了拱手。
正当莫陵洋洋自得着呢，不知又有哪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要是论目无王法，还真有人比小公子你更厉害！”
“是谁？”莫陵好奇的问道。
“那就是帝京的夜天子楚老大！敢在帝京里自称夜天子的人，那可是连皇帝老子都不怕的啊！”
那话音落下，喝酒的一些年轻酒客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羡慕的神色，双目雪亮炯炯有神，难掩满目憧憬之色。
那是一种真正敬畏的神情，仿佛那个名字就是梦想的彼岸，让那些年轻人一听便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夜天子，楚老大。”莫陵轻声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将他记在了心里。
这时，受惊吓后身子有些虚弱的李博士在雪音的搀扶下慢悠悠的来到了众人面前，百户大人见状连忙向他拱了拱手，例行公事问道：“不知欺辱先生的是何人？”
李博士伸手指了指正大踏步走过来的萨满，没好气的道：“禀告张大人，就是此人！”
张百户眉峰一挑，吩咐身后众兵丁道：“将他拿下！”
刚刚饱受了宦侍欺辱的众巡防营兵士闻言，立时摩拳擦掌，显得跃跃欲试，大人一声令下，马上便有三五个专门负责缉捕捉拿犯人的兵壮拿着脚铐锁链冲了出来，可冲到那个犯人身前，立刻又焉了下去。
这几个兵壮身材结实粗壮威武，放在东陆那是少见的雄壮，可到了那犯人面前，却显得尤为瘦小，一时间踟蹰不前，不由的愣在了半路。
那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的模样，分明就是北陆蛮族的武士，他们这些人哪里是对手？
萨满冷冷的俯视着他们，许久之后，轻蔑的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物，递给张百户看，“这是你们东陆朝廷颁发的通关行文和兵部派发的令牌，我乃蛮族使臣，你们东陆的官署无权缉拿我。”
张百户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真假，他本就是个圆滑势利的主，既然这事他无权过问那就再好不过，于是连忙召回了部下，与李博士告罪寒暄了几句便飞快的带人走了，李老只能不住的叹气。
莫陵把拳头握的嘎嘣嘎嘣响，然后冲着萨满一扬头，毫无惧色的说道：“大个子，现在该我们了！”
萨满眯了眯眼睛，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狂妄的少年，静了片刻后，摆了摆手，冷冷道：“不畏权贵的人很少见，即使是在北陆这样有胆魄的人也少得可怜，我萨满佩服你，不和你打了。”
莫陵紧握着拳头的手还未松开，便被他这话愣了一下，还未等莫陵开口说话，就又见他冲着须发皆颤的李博士抱了一拳。
“老先生，先前是我鲁莽了，我给您陪个不是！”萨满顿了顿，继而道，“但这并不代表我错了，古钦翰王是我们草原的英雄王，任何人都不能当着我们蛮族人的面侮辱他，就好像你们东陆人不允许外人侮辱你们的白皇帝一样。”
终于听到了蛮人道歉的声音，李博士满面春风的伸手捋着胡须，将这无礼蛮子的话前前后后仔细品味了一番，半晌，方才缓缓点头，故作大度道：“罢了罢了！”
萨满又拱手抱了一拳，算是回礼，然后便转身要往楼上走去，尚未走远他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脸茫然的莫陵一眼，淡淡道：“你的身手很好，若有机会再向你讨教！”说完便继续大踏步的走远了。
莫陵看着他离去，喃喃低声道：“和那些宦侍比起来，这个人倒也不是很讨厌嘛。”
“小姐少爷！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老爷正四处找你们呢！”楼梯处冒出来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一袭朴素的短打衣衫，着急忙慌的跑上了二楼。
莫陵认出他来，问道：“阿福，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家丁阿福挠了挠头，回道：“这……”话还未出口，机灵的他就瞥见了从雪音小姐眼中突然射出的一团精光，连忙打了个寒噤，吞吞吐吐道，“这、这小人，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哦！对了！”雪音一拍光洁的额头，惊呼一声，“爹爹说过今晚有重要的客人来让我们早些回去的，我给忘了！”她咋咋呼呼的模样，倒是完全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什么贵客还要让我们这些小辈儿到场？”莫陵有些莫名其妙的瞥了一眼神态有些异常的雪音，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反正也玩够了，那就先回去好喽。”
雪音心中的小算计得逞，嫣然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嗯！”
莫陵若有所思的白她一眼，不过倒也也没有想出什么诡异的眉目来。
与李博士一同辞别后，三人便出了摘星楼的大门扬长而去。
刚刚走出了摘星楼装潢古雅的大门，楼外的长街上便起风了。
晚风微凉，暮色渐起，殷虹的晚霞犹如美人娇柔的画眉布满了天边云畔，莫陵仰首眺望着如画的万里天穹，处变不惊的瞳孔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波澜，他喃喃低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时光如流水，都已经是第九个春天了。”
与莫陵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出楼的还有一主一书童。
“真是差点错过一场好戏啊！”身着一袭明黄服的少年公子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里藏着不小的温怒。
三秀伸长脑袋欲言又止，吐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少年公子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冷不丁的说：“回去好好查查那个敢和禁宫宦侍顶撞的兵马司小卒，若还不错，不妨把他召进咱们清泉宫做个带刀侍卫。”
见自家公子终于要有所行动，三秀不由的惊喜道：“公子早该培养心腹嫡系！看看二公子，虽说他手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酒囊饭袋，可人家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大堆人的。”
公子没好气的瞥了他这个书童一眼，不接这茬，继续说道：“还有那个雪家的小公子，三秀你也好好留意一番，东陆与北陆迟早难免一战，东陆男儿早不该像那些楼中酒客一样羸弱不堪了！”
“对了，回宫前记得去李记酥坊给母后捎几盒点心回去，母后一直不喜宫中糕点，唯独喜好这一口。”
少年公子站在酒楼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好大一通话，皆被用心倾听的三秀一一谨记于心。
夕阳黄昏里，一主一书童缓缓踱步朝着帝京宫城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