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年少初识情滋味
三人分主次坐了,李晋北冲凤舞歉然道:“澜儿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智诞育较常人缓慢,偶尔会有些痴绝,方才不知何故发作,倒教大家受惊了!”
凤舞闻言了然,也不追问,只柔声道:“昨儿个初见,见袈澜妹妹语态天真,言行多露娇憨之态,我只道她是个有福的孩子,得父母兄长宠溺,心性尚未长大,如今听你言来,原来也是别缘故。只是不知平日里与她相处,言行间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李晋北本以为凤舞会有惊讶惋惜之态,却不料凤舞并未做此惺惺之态,只是语调温柔发此一问。他原本在建康城里,因了他二哥的缘故,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名门闺秀,本以为此间女子美则美矣,虽各有丰神,却未曾能令他心动,昨儿自诗会遇了凤舞,便觉此女艳冠群芳,心暗许之。如今听她这看似平常一言,却没得心头热腾腾烧了起来,双目直冲凤舞凝视过来,眼中再无旁人。低声道:“澜儿心性单纯,如今不过七八岁孩童的心智,大家不必特别在意。”
却见凤舞瞄了青鸾一眼,李晋北虽然处事老练,但情场上却是初次,一时不察。刘晋林长他两岁,见凤舞瞄向青鸾,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又见李晋北恍若未觉,唇角微弯,轻声说:“凤舞大家不必担忧,表妹此次犯痴症,与青鸾无关。”
李晋北此番省得,忙冲一直抱着琵琶不曾开言的青鸾道:“青鸾不必介怀,您方才所弹的曲调欢快,意境明朗,并无任何悲意……”
青鸾见三人的注意力都往他这落来,面色淡然,语调平淡:“她自哭她的,与我何干?只是可惜了我这琵琶弦,不知何处可配得?”
李晋北闻言立时气结,他本是伶俐之人,实则心疼妹子,又倾慕凤舞,前面听了凤舞的言行,断想不到他会吐出这样的句子,面色微怒,正满脑子找词时,刘晋林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兀自拍掌笑道:“好!好!好!两个痴儿遇一块了。晋北,这位别看比袈澜痴长两岁,实则是个乐痴,待人接物还不如袈澜呢,他那琵琶便是他的命,你不必理会。晚上酒桌上再罚他!”
凤舞面上略露歉然之意:“青鸾自幼得师门爱宠,眼高于顶,三公子多担待,勿要与他计较。”
青鸾却仿若未闻,只冲刘晋林道:“你说的,晚上喝酒,可不许哄我弹曲子。”言毕,又冲李晋北与姐姐拘了一礼,道:“我这会先去城里乐坊找弦来配,晚宴前自会回来。两位不必挂心。”说着便往外走,刘晋林趁他转身的功夫附在李晋北耳边低声说:“他二人的师承来历回头我再说与你听。”
凤舞两眼含媚横他一眼,这边青鸾方行出两步,便见李家二公子自门外进来,着一身月白衣衫,素色织锦滚边,腰上系一条玉带,带下挂着一个翠绿的连环,缀杏黄色的流苏,自一院春光中进入室内,面上笼着淡淡忧愁,星眸似漆,目光笼到青鸾手中的琵琶上,便住了步子,与四人各自见礼,又是一番言语。
李晋西听闻青鸾要去寻琵琶弦,斜了三弟一眼:“三弟今儿怎的如此小气?”见李晋北一脸莫明,冲凤舞笑道:“我记得去年城北的张家小姐送了三弟一缕冰玉丝,当时三弟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今日里不拿出来借花献佛,难道要供着招惹相思么?”
凤舞心思何等玲珑,闻言背略直了一下,两眼嗔怪的斜了青鸾一眼,未语之意:都你招惹的。未等青鸾做何反应,李晋北早招过大丫头素心过来去寻装冰玉丝的匣子去了。
刘晋林见此早转过头去笑将起来,心下暗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五人复又坐下,不一会丫环便取了匣子来,看青鸾更换、试弦、调音,不时闲言几句。青鸾只专注琵琶,凤舞心下晓得李晋北的心思,只是带着浅笑,应着话头微笑一下。侥是如此,李晋北仍然是较往常拘谨小心,李晋东本是个少言的,幸得刘晋林在,琴棋歌赋乐理,勾得他兄弟二人说话,方不至场面尴尬。
聊了一会,将近正午,刘晋林便建议在李晋北这后院的亭子里摆上饭食,邀睡大表哥与大表嫂,先行小饮一会,免得晚宴姨父在了,大家反而拘谨不得畅快。
李晋北忙附和,刚要素心安排,叫李晋东给拦了:“不如就我们兄弟三人陪着贵客便好,大哥大嫂来了反而不妙。”说着还冲李晋北眨了眨眼睛,满脸笑意。
刘晋林见了忙拉着问缘故,却原来不知为何,琅琊王命大管家送了一名美姬并四个美婢过来,说是李家长媳至今无所出,李家先袓随先帝南渡有护祖之功,今不忍见长房无嗣,此五女皆有宜男之相帮赠与李氏长子为妾。连嫁妆仆妇都一齐送过来了,李晋西推辞不得,俱都收了,交与母亲处理去了。
言笑间,五人已经在亭中分主客坐了,刘晋林听得李晋西居然收了,啊!了一嗓子,旋即大笑,大力拍了桌上一下:“这下可有得热闹了!不行,晋北,快,这会子大表哥肯定在跪帐房,咱们……”李晋北眼疾手快塞了块酥肉到他嘴里,凤舞姐弟的表情已经由愕然转为婉尔。边上侍立的丫鬟们早各自掩嘴笑将起来。李晋东似是方才省得的样子:“一会妹妹醒了,着她去大嫂房里去看看?”
刘晋林刚才差点呛着,这会躲过李晋北远点,拍掌笑道:“晋东表哥,你和晋北一会要一起去大表嫂房前陪跪么?”
见两人一起拿眼瞪他,只浑然不觉状,扭头冲凤舞姐弟嬉笑:“城东李家长子惧内,江陵仕子中都有流传,你们何苦做样子,倒显得生份。”
李晋北闻得他大哥惧内的名声都传到江陵去了,咋了下舌,正要转过话头,一丫头转过来,说是小姐醒了。
李晋北听说妹妹醒了,忙吩咐素心道:“去厨房,把炖好的雪耳盛了,再着人将香椿鱼儿下锅炸了……”却见丫环拿眼睛瞟她二哥,也停声看向他二哥,李晋东倒愣了,拿眼相询,丫环低了头道:“小姐……小姐要去公子的书房,风铃姐姐命婢子请二公子快过去!”
李晋北见她支吾,情知是凤舞姐弟在场的缘故,忙接过话头推着他二哥说:“二哥快去,许是想起年前别人送我那副字画,你去抄了给她,哄她来吃点甜点,方才哭得凶,这会吃点甜羹对肝脾好。”
李晋东冲姐弟二人告个罪,就随丫鬟去了,进了书房,唬了一跳,只见李袈澜披发赤足,立在几案前正在铺绢纸,风铃忙不迭的在研墨,边上两个小丫头拿着披风和鞋子怔愣着不敢上前。见他进来两个丫头神色略松躬身举着披风与鞋子等他示下。
李晋北跨步过去接了东西,挥手低声让两个丫头出去候着,便行到李袈澜身边,随手抓了塌上绣着芍药的丝绸软垫拿过来铺在她脚下,把披风系与她肩上,又取了系画卷的红丝带子将发拢到脑后系了。李袈澜任他摆弄,只等风铃递过笔来,伏着几案快笔挥洒起来。
几笔起落间,那绢纸之上,正值暮春时分,临水曲廊,杨柳拂岸,对面湖心岛上一六角玲珑的亭子与曲廊相连,亭中一青年男子怀抱琵琶倚坐在扶拦上拨弄琵琶,双目向对面曲廊直射过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隐含怨怒,凉薄似刃直往曲廊之中伫立的宫装女子射来。
一挥而就,风铃倒愣了下神,李晋东没有说话,只环抱着李袈澜细细打量缉画:“直窥人心,探知过去预知未来,毕竟有伤人和,这画烧了吧。”说着便示意风铃收走。
李袈澜伸手拦了,微嘟了下嘴:“可人家并没有做法呀,这画面就自个儿跑到我脑子里来了!”
说完指着画上的男子道:“这个是青鸾么?应该比现在要年长些。”又指着对面的宫装女子道:“这个是我么?二哥,我有这么美么?”复又凝眉自语道:“为什么青鸾这么生气这么凶,我又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李晋东又搂紧了一把:“你哪有这画上的女子美,许是旁人!三弟命人炸了香椿鱼儿,这会该凉了。”李袈澜闻言愁眉一展,一脸雀跃。
风铃见状一挥手,便干了墨迹卷了画收入画筒,又蹲下服侍李袈澜穿了鞋袜,整了衣衫,挽了发,就推着痴赖着要她二哥抱的小姐往外头去了。
李晋东见她二人出去,将画卷抽出复又展开,眉头紧锁,盯着画卷细细打量,又掐指推演了一番,奈何不得其所,心道终究是道行太浅,不如李袈澜这天生的能窥视过去未来的异禀,强求不得,便自收起来,打算晚些时候交与大哥再做计较。
风铃推着李袈澜上了亭子,见刘晋林也在,滞了一下。李袈澜未察,只三步并做两步往凤舞边上去了,风铃便也跟着。凤舞见李袈澜来,就拉着她挨自己坐下。风铃立着向众人施礼,然后便侍立在侧为李袈澜盛汤夹菜,李袈澜轻扯了她一把,声音软糯:“娘亲不在,姐姐坐!”
刘晋林已经先行站起,为她挪过凳子并布置碗筷,风铃恼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一派天真只是笑看着自己,心下无奈便自坐了。
李袈澜见她坐了,一双眼偷瞟了青鸾,又掠回到凤舞脸上:“方才澜儿失态,吓着姐姐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