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站在庭院中，天色已晚。远方的天际隐隐泛出黑青色。他儒雅却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忧虑。抬手，接住一片飞落的梨花。梨颜，你是否安好？顾清风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阮梨颜的一颦一笑，似乎又回到那日的灵山寺。
那是上灵山寺的第二日，夕阳向晚，绵延数日的梅雨在染血的夕阳中停歇。顾清风刚刚转过朱色的月洞门，便看见了静立在梨花树间的阮梨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顾清风放轻脚步，眼中晕开丝丝暖意。
阮梨颜抬手，拨弄着梨花上的水珠，轻轻叹出一口气。顾清风突地顿住脚步，浓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夕阳的阴影里。
“阮姑娘何故叹气?”程纤亦从另一侧走出来，眉目含笑。
阮梨颜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眸中闪过一瞬的失落。程纤亦笑着将她微小的表情收入眼底，喉间却止不住地翻涌上一阵酸涩。
“只是有些许伤感，在几日前还开得正好的梨花，今日却已残败。”阮梨颜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黛。任谁都能看出阮梨颜心事重重，只是她不愿与他分享。程纤亦眸色有些晦暗，却不知怎么样开口。
站在阴影里的顾清风，松开了从程纤亦一出现就握紧的十指，嘴角挂起温和的笑意，温和的眉眼却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颜颜，程兄，好兴致。”
听见顾清风的声音，阮梨颜蓦的眸色一亮，她飞快转过头，朝着顾清风粲然一笑。“清风！”顾清风看着她眼底的淤青，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温和道：“颜颜可否回避片刻？”
程纤亦神色复杂地看了顾清风一眼。阮梨颜咬咬唇似是屈服般道，“梨颜告辞。”顾清风笑着摸了摸阮梨颜的头，轻道：“去吧。”
阮梨颜回头望着程纤亦轻轻颔首。程纤亦脸色微恙，但是还是强拉出一个笑容。阮梨颜的身影一离开月洞门，程纤亦便立刻撤回了脸上的笑意，剑眸冷冷地睨顾清风，眼神犀利，杀气隐隐。
顾清风似无所畏惧，依旧安然带笑，只是深眸中唯一的暖意早已消失殆尽。
程纤亦勾起冰冷的唇角，嘲讽道：“没想到顾先生既然还有偷窥的嗜好。”
“顾某只是不忍打扰。”面对程纤亦几乎威胁的口气，顾清风只是轻笑着，摘下一朵梨花，似是无心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顾某相信少将军明白这个道理。”
程纤亦怒上心头，这个看似平凡的私塾先生却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你到底是谁？”程纤亦这次南下一路隐匿行踪，鲜有人知，为何他一介私塾先生竟有如此本领？
顾清风冷冷地凝视着程纤亦，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少将军不必担心，顾某毫无恶意，只是有一事相求。”
程纤亦浓眉一挑，直接向顾清风大打出手，直取咽喉。程纤亦扣住顾清风的咽喉，冷笑道：“你现在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顾清风扬起嘴角，断断续续说道：“顾某对将军并无敌意，为何出手？”
程纤亦咬牙，加重了手里的劲道。顾清风忍不住低咳几声，苍白的脸色上泛起红晕，倒显现出一股别样的瑰丽。程纤亦瞬间石化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清风。随即杀气一闪而过，程纤亦一把拉开顾清风的领口，瞳孔瞬间放大。龙纹胎记。
“果然是你。”程纤亦冰冷道：“通敌叛将风铮之子，风清辰。朝廷可是找你了十多年。没想到你竟会因为一个女人甘愿暴露。”
顾清风笑着，不置可否。只是望了望阮梨颜消失的方向，轻道：“许我一个诺言，我助你完成皇命。”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用你说，我也会护她。”程纤亦冷冷开口，剑眉拧起，“所以这并不算诺言。没有你我也会护她一生，守她一世。”顾清风脸色变得愈加苍白，艰难地拉开唇角：“如此甚好。”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终是顾清风忍不住开口，“再给我一天时间可好？”程纤亦眸色深重地看着顾清风惨白的脸色，微微颔首。
翌日，月上中天，顾清风远远站在天井边，一双清目凝视着眼前的紧闭的房门，他知道里面正熟睡着能唯一牵动他心绪的女子。自己终不是她的良人，纯洁如她，不应该由他这种叛贼之子玷污。顾清风攥紧十指，他没有任何一刻如此痛恨他的身世，如此痛恨他叛臣之子的身。良久，他终是决绝地转过身去。
顾清风脚步一顿，程纤亦何时站到他身后看，他却全然不知。程纤亦睇着他，面色铁青。“你走吧。”程纤亦只是直直望着阮梨颜的方向，“你从此消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剩下的事我自会向皇上禀报。”
顾清风紧抿着唇，脸色在凄凉月光的倒影下越发得苍白。“为何不直接取了我的性命，非要犯这欺君之罪？”
“此话怎讲？当年的风清辰早已死去，我找到的只是一个叫做顾清风的私塾先生。”程纤亦看着隐匿在月光阴影里阮梨颜紧闭的房门，似乎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戳进了心窝，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程纤亦深吸一口气，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电光火石之间，利剑出鞘，剑尖直直刺向顾清风的喉咙，剑身锋芒乍现，阴冷逼人。顾清风拧紧眉头，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突地阮梨颜房内传来倾倒之声，顾清风与程纤亦皆是一惊，程纤亦将剑逼近一寸，低喝道：“还不走？！”鲜血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愈加妖冶。
顾清风落寞地闭上眼睛，轻点足尖，如谪仙羽化而去。
“顾先生。”耳边传来女子柔媚的呼声，顾清风蓦地从回忆中醒过来，身旁的女子艳若桃李，眉目如画，一身朱红。
顾清风微微一笑，道：“妍儿，怎么现在来了，明天你我成亲，依照规矩，你我二人今日不宜相见。”
箐妍看着顾清风不达眼底的笑容，娇艳的脸上一派落寞之色。一月前，顾清风来向自己求亲，她以为自己的心意终于得到了回应，结果却是这般冷清，寂寞。他笑着，却比冰山还要寒冷。
箐妍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顾先生，你可决定要与我成亲？”
“何出此言？明日就是你我的大婚之日。”顾清风望向远方，神色忧郁。
箐妍如临大赦，他终究是愿意娶自己的。箐妍拉开一个笑容，看着顾清风清冷的侧脸巧笑道：“清风，你终于看到了我的良苦用心，如今也肯娶我了??????”
“我若一天不成亲，她便一天不会死心。所以，妍儿我必须娶你。”这是第一次顾清风如此认真地看着箐妍。箐妍的笑容完全凝固在脸上，两行泪水从因惊异而瞪大的眼中涌出。“你并不喜欢我是吗？”
“除了她，我顾清风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那你又为何要与我成亲！”箐妍哭着，一把抓住顾清风的衣袖，美眸中全是不甘与嫉妒。
“因为你是最好的人选。”顾清风轻轻握住箐妍颤抖的手，道：“我会尽人夫应尽的职责，但是我不会爱你。”
仿佛万箭穿心，箐妍痛得快无法呼吸，她颤抖着双唇，十指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你什么都肯做，就是不爱我，你为何如此狠心，还是你根本就无心！箐妍一把挣脱顾清风的手，死咬着下唇，怨毒的眼神如同蛇蝎，异常妖冶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