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上清晨时分醒来,感受到庙门外的佛号梵唱带来的舒适感,这让他很知足,不远离家门,便不知道家门饱暖的泼天幸福,门外的世界再多繁华,诗人们循循善诱得再情真意切,都讲不出那个家味儿。
昨日听云山谈起山外世界的几多宏大,好奇归好奇,向往归向往,可是临到别离却是有很多感触。所以十六年没出过远门的鱼上很不舍,才刚做起身,住在隔壁小榻上的胡真儿便带着一个大包裹,提醒鱼上该走了。
鱼上嗯了一声。
收拾的东西不多,几件白布内衫外加大金袈裟,木鱼一个,犍槌一支,本想带一块十丈庙这边易得的火焰鸡腿,几番犹豫还是罢了,师父说在外不能落了门面,好菜得关了门吃。轻轻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要不要给师父留个字条啥的?”
“留就留吧,你说,我写”胡真儿在一旁悻悻开口。
鱼上在房门内来回踱步,斟字酌句,最终僧头轻点,轻声开口。
“就写——师父,我走了”
胡真儿白眼一翻,你这般竭虑思量,咋就不能煽情一点?最起码总该表现一翻思念,表达一翻不舍,最后再念个佛号敬上,鱼上的答案则是出家人太过煽情则过枉了。
“我住了这么些日子,也得留点话语才好”胡真儿托腮片刻,计上心头,大笔一挥“老和尚,多念经,少吃肉,敬上!”
“真儿施主,你写了啥?”
“你猜”
“你又为难小僧了”
“那就走吧”
五尺香炉远了,白玉佛塔远了,梵唱声声远了,熏人眼的香火味道远了,十丈庙变成了十尺庙,最后悄然不见,偶得山中一声钟鸣,便知还在此山中,只是最后,连钟鸣也不得也不得闻了。
云山看着手里的一张黄草纸,一声轻笑,一声长叹。
“七色莲选择了你,证明了云端之上那人的大错,若能破了那天地大咒,再去云端之上看看也好。”
…
…
落安是古唐的都城,这里极尽了整片大地的繁华与骄傲,黑色城墙极高高到仿佛没有尽头,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还未落的烈阳,向左望去看不到城墙的尽头,向右望去也看不到城墙的尽头,这座巨大的城廓不知方圆有多少里,煌煌然沉默无言立于天地之间。
作为东土胜国的古唐国都,这座雄城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光是那四向而开的城门洞便有二十四个,可即便如此,每天京城的达官显贵和百姓们依然不时吧这些城洞堵塞,在官道上排起长长的队伍。
鱼上和胡真儿拍着漫长的队,一直等到快要到黄昏的时候才挤到城门洞处,军士接过他们递过去的包裹,满脸严肃仔细翻检,检查之后,军士脸上严肃的表情才变得温和了很多,挥挥手放进了他们的车马。
城门洞长且易南,城内那面的出口很远,看上去就像是个会发亮的小洞,隐约能够看见一轮夕阳在远方落下,红色的光线斜斜洒了进来,却侵漫不了多远便被阴暗嘈杂所吞噬,
鱼上和胡真儿随着人群向那处走去,耳朵里听着和梵唱和祈愿和兽语不一样的叫卖与嬉笑,还有声音绵软的姑娘满口胭脂香,他在脑海中极尽所能想象地描绘着一幅流金淌银繁华之画。
“真儿施主,你来过落安…落安人都这般喧闹吗”
“差不多”胡真儿回答道:“这落安不是你那破庙能比的,全古唐的权势与财富都集中在这座城里,落安人难免闹腾些,就仿佛古庙里的僧人总要比山野里的僧人大气一些,佛号也念得响亮一些,落安人总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他们幸福安康的一面,难免喧闹一些。“
“只是喧闹之后,总会心境沉浮…你听他们说话,从城门洞走到这里,没一个人嘴里谈得不是物欲材米油盐之事,这里莫不是佛家圣土?”
胡真儿咯咯地笑出声来,这表明她被鱼上的这番话逗得确实很开心:“莫不是你以为这天下人皆僧人,皆圣人?滚滚红尘之中材米油盐是生存之本,物欲金迷就跟你们吃斋念佛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知道那老和尚叫你出来你炼你佛心还是蔽你佛心”
鱼上习惯了山野之中清心寡欲的生活,庙门之内每到夜里,除了念经之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墓时进入落安,本以为会进入一个修佛圣土里清心寡欲又宁静的城,没想到竟然如此热闹。
按照胡真儿的话来说,那是鱼上没见过世面。
两人在街道之上慢慢走着,慢慢闲谈着,然而这两位来客还没来得及稍微平静些放松心神,只听得前方一声黄马嘶鸣,人群很自觉地让开了很宽的路面。
一队车马很沉默的骑了过来,挂着“北”子大旗,速度很快,在这繁闹的街道上,没有半分停留,队伍最前面的那匹马上,是一位戴着朱冠的男子,穿着一身镶着金线的文生长袍,十分俊俏。
这男子眉如剑尾,眸子清亮,俊美异常,只是他坐在马上,表情却有些倨傲,看着街边的民众,一如骑马赏花。
鱼上听着这路边行马嘶鸣,听着马车一掠而过,疑惑道:“为何我们被要求马下缓行,而他们却纵马驰奔?”
胡真儿在旁边轻轻咳了两声。
鱼上心想自己只是问了一句,又没有失态,咳什么咳?于是继续问道:“看来这落安风气也比较和善,有人策马疾行就然没人发出议论声来,十丈庙里香客为队次叫骂也是常有之事”
胡真儿无语地解释道:“刚才过去的是北凉王家的世子,落安北凉王万人之上,谁敢说他儿子去”
鱼上哦了一声,嘴上应着,心里却依然想不通,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喧闹得不成样子,与他眼前亘古不变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对照,他的内心突然有些不安,仿佛黑夜里突然远离港口的小船,带着一点迷茫,当然也带着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