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下午,渡口上挤满了人,括云和凌波也随着人流来到了溪桥旁边,两人的身后是高大的水车。水车在湍流的七子河上匀速地转动,溅起的水花打在人们洋溢的脸上,流淌着一代又一代如韶年华……
其实,凌波是顶不愿意来到这里的,因为接下来举行的就是一年一度的“溪桥会”。溪桥会顾名思义,就是族中为少男少女举办的相亲会。有恋人的来到溪桥上许下永结同心的愿望,处于爱慕阶段的人同样在这里选择自己未来的配偶,而凌波和白括云却哪种都不属于。此时凌波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向川,和括云来溪桥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然而,括云却不这么想,他尽可能地利用各种天时、地利制造自己和师姐独处的机会。当然他也很懊恼,正因为自己为了和师姐独处,才在之前拉着师姐去山上采药,恰巧碰到了半死的向川。假如自己不拉着师姐去采药,那么也就不会遇到向川,如果不遇到姓向的,如今师姐就只属于自己……可是想什么也为时晚矣。想到这里,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额头上斗大的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
忽然间人群中散开了一片空旷的场地,只见十来个头戴梯形花帕的红瑶少女欢快地手拉手由桥上走向人群中央,而不远处一群白裤瑶男子正翘首以盼。他们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欢快地起舞,口中传唱着的是相会的情歌——
女唱:呦……蜂儿采蜜过庄稼,燕儿飞克坳山洼,溪桥流水鱼儿游,不知阿哥在啷家?
男唱:嗬……流滴汗呀拉地犁,沙土里耶蓝靛衣,花滴红来妹娇咦,船克渡口燕来栖……
女唱:呦……一滴对对过重山,不知茶碗啷个端,花有落期妹无期,溪桥曾有几人离?
男唱:嗬……鱼儿游滴莲藕壮,荷花开耶蜜儿香,若是妹有心来和,瑶山瑶水万年长……
歌声像远处的白云,飘过一座座山岭,又像潺潺的溪流在群山之间流淌不息;而两队人更像是两股色彩鲜艳的蝴蝶,舞动在花丛和草地之间,远远看去好似一幅山水画廊。此时此景如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直看得周围人群发出啧啧赞叹,好一个美不胜收!
舞蹈的少女当中有一人格外显眼,乍一看好像流落凡间的仙子,如群山之中一抹嫣红,正如诗中所写: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人名叫唐慧婉,星宿书院的国文老师,平擅女工靛染,因受成北雄院长的影响,经常在业余时间给贫穷人家的孩子补课,因此在瑶城也算得上是知名人士。此次溪桥会上载歌载舞,正是受书院的委派为盛会助兴。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载歌载舞的少男少女早已与漫山遍野的火把融为一体,只见成北雄一摆手,几十个彪壮大汉抬来了一坛坛酒酿。酒坛上盖着红封,稳稳地落座在空旷中央。这是族中比较有地位的长老自酿的酒水,只为这一年一度的溪桥盛会。
“放酒!”成北雄说了一句。声音虽不大,却颇具穿透力,甚至在几百米开外都能听得仔细。
说罢,溪桥上下顿时恢复了安静。只见他一身黑色长袍打扮,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下更是双目炯炯,样子十分威武。不多时,看台上已有人给长老们依次斟酒。白括云不会喝酒,当酒封打开时,却也闻到了酒酿的香气。
成北雄端起酒碗,郑重地说道:“今日,某受长老托付主持祭拜,承蒙父老乡亲捧场,在下得偿所愿同各位欢聚,请大家斟满此酒,一来感谢上苍保佑我瑶城,人人安居乐业;二来感谢族中长老,带领有方,我书院才有今日一派兴旺景象;三来企盼月神、七子河神共佑我瑶城,来年风调雨顺,鬼神不邪。”成北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众人随饮。
站在不远处的祁六合满脸不屑地说道:“假仁假义。”遂将喝到口中的酒吐在了地上。一众爪牙正欲满饮解馋,见主子倒掉,便都将酒泼在了地上,还不时来一句:什么酒几是难喝!话是这么说,却只等主子待会离开时再痛饮一番。
向川此时也在人群之中,看着师傅人前如此气派,心中甚是欣慰,只是成北雄却全然忘记了这位尚未痊愈的徒弟,他不晓得向川拖着身体只为在今晚一睹师傅尊容。说来也怪,向川为成北雄收养,本该情同父子,可是他打小便知身世,对师傅多年来的苛教只当是老师对学生的教诲,对师命更是从不敢违抗一星半点。虽然渴望着父亲一般的关爱,无奈纵有不满,也只恨乱世弄人。每当自己觉得世态炎凉时,便以武功造诣取悦师傅,因为他明白,师傅最在乎的就是武功的高下。
正当向川目不转睛之时,凌波一眼便望见了他,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只在灯火阑珊。白括云带凌波出来,本以为总算见不到向川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谁知正欲叫凌波,却忽的看到凌波专注地望着向川,而那脉脉含情的目光更是省却了千言万语。而向川也注意到了凌波,灰白的嘴唇微微弯起,勉强地冲她笑了笑。本就没有表情的白括云,此时愈发的没了气息,僵直地站在那里,全然听不见凌波叫他一起过去的声音,眼看着凌波朝向川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呀,你的伤还没好啊!?”凌波责怪道。
“都躺了好多天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你看,那是我师傅!”向川看着远处游走在长老之间的成北雄,用手指道。
“你就知道你师傅,他都不管你了,你还惦记着他!”凌波急道,对此,向川不发一言,任凭凌波怎讲。“你就是个呆子、木头,照顾你这么多天,你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真是好心没好报!”
向川虽然从没明确表达过自己对凌波的好感,却也打心里感激这位聪明伶俐的姑娘,要不是她的悉心照料,自己全然不会恢复的如此之快。虽然无法运用内功,却也因她捡回来一条小命,说到底眼前这个少女是自己的恩人。由于修养在人家家里,又得人家悉心照料,因而此时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的好感,否则大丈夫脸面、志气何在?!但是凌波的心意日月可鉴,向川自己也心知肚明,此时唯有不说破才能不伤害……忽然,向川对凌波讲,想不想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凌波诧异道。
“一个让你终身难忘的地方。”向川故作神秘。
“什么鬼地方?”凌波打量着向川,心想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吧,不过以向川的为人,她觉得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再加上向川拖着残体,量他也干不出什么事来。她不断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一会是花前月下,一会又是古怪精灵,上一秒猜测着向川可能对自己不利,下一秒又担心失去这个浪漫的约会,然而这一切的想法都只是这几秒钟的事。想着想着,自己咯咯地笑了,她这一笑不要紧,反倒让向川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在干什么?”向川说道。
“哎呀,没什么啦,就是想笑,不可以吗?”凌波盛气凌人地说。
“那你去不去啊?不去可就没机会了哦!”向川继续以退为进。
“我说不去了吗?去就去,不过白师弟还在那边嘞,要不我过去叫他和咱俩一块去!”凌波本以为白括云还站在那里等,可谁知当他看到师姐和向川有说有笑时,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凌波有些着急,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算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天本就是溪桥会,或许人家也有意中人了呢!”向川安慰道。
“他一个小屁孩,他懂什么啊,我是怕他乱跑,万一遇到了祁家那帮子人可就麻烦了。不过应该也没事,敢欺负飞云剑的人还没有几个,再说今天族中老老少少都出来了,我也不应该总是拽着白师弟。”讲到这,凌波觉得释然了许多,于是便与向川欣然同往神秘去处。
这时,溪桥上下灯火通明,人们牵着猪、牛、羊来到渡口旁边,只待长老一声令下。这个渡口高七丈,宽七丈、长七丈,是同水车一起修建而成,平日里用来驳船、渡人,热闹非凡。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却显得分外萧杀。据传,北斗七子降星至此以后,每七百年作乱一次,除此之外,每年八月十五需要宰杀猪牛羊等贡品以保太平。族中虽未有人亲眼见过七子作乱,却沿袭数辈成为传统,是为祭月。
此时,族中长老一字排开站在渡口中央,成北雄和诸葛族长居中靠前站立,身后则是瑶城老老少少。众人一言不发,只发觉白天潺潺溪流到晚间却变成涛涛大河,原先河流清澈见底,此时却深邃漆黑。忽然,火把上的焰火倒向了一边,还差点燎了一个长老的辫子,原来伴随着河水上涨的还有风。这风起的突然,成北雄看了看表,又瞅了瞅天上的圆月,他朝诸葛长老点了点头,此时众人的焦点都在河的中心。突然,一股月光射入河心,河流翻滚,河面上狂风大作,好似巨蟒翻腾,又如蛟龙入海。老老少少均睁大眼睛,河边壮汉汗毛倒立。几位长老不约而同地念起了玄咒,道士指挥着道童向河中洒着漫天的黄纸。这时诸葛族长说了一句,祭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