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盛开的季节,她抬着头,靠向碧蓝的天,曾说,“有生之年,希望你给我一场永不忘记的爱恋。”
——时间、
林虹想,她是爱过他的。
她那样的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也终于低了头,低了心,却换不了,另一个人的交心。
然而她是明白的,一早便明白,一早便做好准备,一步一步,一边享乐,一边收拾行囊以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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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火车来了,轰隆轰隆,汽笛声响着,顶上冒着烟,顺着风,便飘到了头上的那片天中,转啊转,便分不清乌云还是烟雾。时间久了,总是什么都会淡的。她靠在车窗上向外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穿青色长衣的他,白净的脸,斯斯文文的笑,手上挥着帽,正冲着她这个方向笑,她不解,一回头,就看见左边一个明丽俏皮的女生在笑,原来不是向着她。林虹低下头,握着手中温热的水杯,也笑起来,她想,好清秀的一个人,白里透净的,真是像颗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白菜呢。
火车开动了,他仍是呆在人群里,默默站着,将帽子戴好,嘴角一直挂着抹笑,林虹撇过头,便睡着了。梦里一直在跑,一望无际的田野,忽然天边裂开一条缝,金光倾倒,她看的有些咋舌,再一看,手中凭空多了一顶黑帽,细细看着,忽然想起一个人影来,这一惊,丢了帽子,便醒了。她自嘲笑笑,不过是顶帽子,然而手心却发烫着,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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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妹妹上车,一抬头,忽然看见窗边上坐着的一个女子,轻描淡写,倚在车窗,像株生长已久的水草来到岸上,他笑,挥动着手上的帽子,她回过头去,转过来,抱着手中的杯子也笑,他想,他是见过她的,很早以前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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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下了车,在南边住了下来,房子是租的,小卧室,自带阳台,因为住的偏,又住的高,晨起看日出,傍晚眺远山,夜幕降临,拉上帘子,将光关在屋子里,赤着脚,她便跑到阳台上看星星,数月亮来了。星星繁多,月亮却怎么数都只有一轮,她想来想去,心里都有回音,空旷旷的,一顶帽子,一顶帽子在山谷。夜里带着未完的梦睡去,醒来,给自己热一杯牛奶,便趴在桌上写起字来,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一直写到响午,也不吃,也不喝,杯中的牛奶起了皮,风一过,表层便晃晃荡荡地摇起来,像朵浪花行在雨里,她却看不见。拿着笔的她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手轻轻挥动,满满当当,像是流不完的自来水,神情平静,不悲不喜的,就那样写着,写到倦了,才想起吃点东西,冰冷的牛奶落肚,披一件衣服,行在白日,却像是遁入黑夜之中,奇怪路人也都习惯,也总是纵容一般,任她飘飘忽忽,一阵风似的,就从身侧擦肩而过。
午后街上的人是稀少的,阳光斑驳落在地面,青石砖平铺着,踩过好几个弯,才能到她平日就餐的地方,木制的房子,木制的桌椅,一切都好像错乱时代的摆设。
她不多言,拿过菜单子,勾勾几笔,自有人前来为她下厨,她趴在窗边,用手点着那盆小喜鹊,圆圆的叶片缩起来,青翠的夜,明亮的光,将她的心照的明亮起来。一天里,只有此刻的她是真实的,珠圆玉润,身体舒展,出来呼吸空气了。
店里的人和她都是相熟的,彼此看一眼,各做各的,都好像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妖精,都知道对方出来时日已久,要空气,要水分,安静的,互相不打扰。吃面时,她给自己斟一碗清澈的荷叶茶,上面零散的飘着两片薄荷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喝到尽兴了,才开始吃面条,细丝一串又一串,全进了她的嘴里,合着剩余的茶水,一咕噜,变为她脸上红润的气色,才像来到人间里的人,才像尘世中活生生的存在。
偶尔她也意识到自己病态的存在,也不挣扎,望着窗外空旷明亮的土地,幽幽轻叹一声,顺着窗边的风,便飘到远方去了。
那样吃面吃的有一段时间后,她开始该吃晶莹饱满的米粒,加两碟碧绿鲜嫩的小菜,再有一碗澄黄嫩滑的香菇鱼肉羹,是有腥味在其中的,她却细嚼慢咽,神情专注而满意,让看的人觉得她简直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了。
店里米饭消灭的越快,上汤的速度便越慢,若是迟迟的不动饭,只在那菜上挑来拣去的,那厢清汤便会在眨眼之间出现她的眼前,她眨眨眼,笑意便在脸上荡漾开,好像水上的小漩涡。这样日子不平不淡的过着,有一****又到店里来,却什么也不要,光站着,站在那窗前,垫着脚尖,看风的舞步,好像也要随风而走,裙带飘着,许就可以将她带下去了。然而却没有了,看见的人都说,她的腰在风中扭啊扭,整个人都透明了。
在她就要消失的前一刻,店里进来了一个人,长衣长裤,自然就是车站上遇见的那个男子,那个只笑不言徒留一顶黑帽的男子,他看了三个月的文字,按捺住心中的欣喜,一直待她道明,一直待自己明了,才马不停蹄地买票前来,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两人都是聪明人,再次相遇都掌控的刚刚好,心有灵犀,只是都克制了,感情也就温吞了。初时有趣,久则无意为之。然而那不要紧,也是没想过长远的。只要一刻,她只要一刻的永不忘记。
她搬到了热闹的集市上,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夕阳降落,街角旋转的,便是两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叠在墙上,使人看不真切。
他是迁就她的,喜欢诗词,今夜便漫步在诗词之中,喜欢图画,今夜便徜徉在图画之洋里。她喜欢亮丽的衣裳,亲自上街裁来布匹,量身上阵,一件又一件,重重复重重,挂满衣柜。她只穿给他看,在小屋之中,在阳台边,那流苏,那钩丝,繁复的边,简式的花,一天一天,开始将他包围的密不透气了。他仍是喜欢她,喜欢她的天真,喜欢她的鬼魅,喜欢她的呢喃,喜欢她的甜蜜,喜欢的这么多,却抵不过,窗外一丝清新自由的空气。他要走了,远远的离开了。她不可置信,懵懵懂懂的,却点了头。
金纱帐里,黄昏幕下,都是他。
听说他后来还是成家了,是个安静贤淑的女子,长发披肩,圆目透亮,唇瓣灵动,她想不出来,他和他的新娘站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画面,想不出来,笔下的他,怎么就忽然枯萎了,连同那顶老旧的帽,也塌了,迅速的,不见了踪影。
有生之年,他给了她永不忘记的爱恋,却忘了,不能再给别人,却忘了,不能留下她一人。
林虹枯萎了。她将自己锁在记忆里,不见日月。
这只是他一生里不长不短的一段岁月,却是她久远以前便盼望的,心心念念的一道光,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有生之年,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