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额头，还有身上的纹路。暮夜全身上下，凡是有红纹分布的地方全都流下血来。这些血液从指尖和鞋边滴滴答答地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暮夜？”眼看着暮夜的眼神涣散下去，白鹭歌的呼唤有些颤抖。她下意识地扶住暮夜，不让他倒进身后的海洋里。
感觉到身前人的精神力渐渐微弱，白鹭歌只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身上。
“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该怎么……”
暮夜只是摇头。他苍白的手第一次亲昵地抚上白鹭歌的脸颊，并将身体靠近过来，说道：“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记住——今天的事不怪你。它只是命定的，无法避免的事情。”
白鹭歌总算知道暮夜为什么要靠这么近了，因为他的声音十分沙哑，而且小得只剩下出气。
“不怪你的……知道了吗？”暮夜慢慢站直了身体，白鹭歌发誓她看到暮夜的瞳孔中有莲花状的纹路，也发誓她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锁链和水流搅合在一起的声音。
“快走吧……”暮夜后退一步。
白鹭歌猛然抓住暮夜的肩膀。“是诅咒吗？相信我，我们这有好多人，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回来吧，回来吧！暮夜！”她的本能告诉她，暮夜不可以再后退了，因为后面是海，以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是无法在海洋中肉食鱼类的掌中逃脱的。
“走吧。”暮夜几乎不出声地说道。他看起来累极了，鲜血流淌的脸上金色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缝隙，而且光芒暗淡，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
白鹭歌还是不放弃。她攥住暮夜衣服的手更紧了……
似乎感觉到白鹭歌的意志，暮夜轻笑了一声——
“谢谢你。”
面对暮夜难得的，清晰的说话声，白鹭歌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还想说什么，表达她的意愿。可暮夜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金光闪过，白鹭歌感觉到手间一空，面前暮夜的脸孔模糊了，然后是物体落水的声音……
“我去救他！”不知是谁的喊声，白鹭歌只觉得有人影闪过身边，溅起的水花扑了她一脸。她握了握手，感觉到中间有异物。抬起手，握住——蓝色的布料，是暮夜的外衣……
不惜削掉衣服，也不想我救你吗？
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白鹭歌的心里又麻又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身后传出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紧接着是邴瞳愤怒的喝声：“你又杀了他！”
白鹭歌有些跟不上趟儿。她回身看向邴瞳，只见对方凤眸含泪，紧抿的唇角有种濒临爆发的意味，可是很快地，连邴瞳也跳入海中，溅起的水花扑腾了她一脸。
随后而来的是杨耀。
白鹭歌看着他……
“是我吗？”她轻声询问，黑色的眼眸却意外地平静。
杨耀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回头对她说：“不怪你。”
一听这话，白鹭歌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不。”她带着哭腔，后退一步。“我去找他……”说完就要跳进海里，可杨耀却制止了她，说道：
“白鹭歌，该走了。”他回头看向师嬛为首的十一名夜组织成员。“刚刚的你沉浸在离别的伤痛中，所以不知道……夜组织已经成了邴瞳的直属部门了。”
“……咦？”白鹭歌下意识地回答，突然回想起白色空间中，过去的时间告诉她的一段话——即使你不答应我任何条件，我也有办法……
过去的时间说出这段话时，满口都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怎么回事……和我说说吧。”白鹭歌的声音很轻。她的脸上依稀残留着暮夜的血。她用这张脸面对杨耀，表情深沉。
杨耀的心情有些复杂，可他努力将这股复杂强压下去，说道：
“很难解释。总之我们都看到你——不，不对。龚凝说那个人不是你，总之有人操纵你的身体对暮夜下手了。而且那种能力非常具备压倒性。我们所有人都只能看和听，却动不了——就连师镆都一样。而且据龚凝所说，操纵你身体的人使用的那朵白莲花，似乎能从根本上净化一个人的精神力——要知道人性是具备善恶的。如果被全数净化了其后果很有可能会精神错乱甚至变成白痴。而暮夜的情况更糟糕。他是反方，几乎可以称之为恶的结合体了。这样的情况下再被净化，他就死定了……”
“所以是我杀了他？”白鹭歌问得一针见血。
杨耀知道白鹭歌是在自暴自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劝她，只能叹息地说道：“我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是这么想的话，也没办法。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暮夜最后对你说的话声音太小了，根本无法作为证词。所以邴瞳首席才决定……”
“决定逼我脱离夜组织？”
“……是的。但我和你一起走。”
“杨耀，夜组织还需要你。”
“不，远程已经有邴星了，精神力感应有龚凝。师镆算是移动空间的使用者。还有暮夜他……真的死了，就跟夜组织预期的目标一样——连时势都在逼迫我们走。”
“留下吧，杨耀。现在的我无法指引任何人。被逐出门的能力者唯有堕落一途。更何况我只拥有虚假的记忆和亲人，实际上并没有家……我……”白鹭歌突然哽咽了下，“我……无处可回。”她看了眼海面，微波荡漾间邴瞳浑身湿淋淋地上了岸。窈窕的身姿凸显在月色朦胧之下，金色镶钻的上衣闪着朦胧的光亮。邴瞳站起身，往白鹭歌这边走一步，下一秒就出现在她眼前，抬手就给白鹭歌一巴掌——被杨耀接住了。
凤眸眯起细而危险的弧度，邴瞳低喝出声：“放手！”
“我们从今天开始退出夜组织。”杨耀毫不退让地挡在白鹭歌身前。
“在杀死暮夜之后？”满是冰寒的语气，似有凛冽的刀锋划过皮肤，让在场众人都心中发冷。
“是啊。暮夜只剩下最后一命了，其中有两条都用在我身上。我不想……再害他了。”白鹭歌抬起手，把杨耀护到了身后。“邴瞳，你想杀我便杀，退求其次地揍我个半死也无所谓——因为无论你选择哪个，我都能退出这些破摊子的事儿了。”平淡到毫无起伏的语调。白鹭歌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邴瞳，只是面对着天空，黑眸浸入冷蓝的月色，竟然透出了几分静谧。
邴瞳甩开杨耀的手。“不想求我原谅？”她的语气也是平淡的。
“不。暮夜说得对，我一开始就不该救他……”何止是不该救，暮夜从碰到她开始就没幸运过。她根本就是一直在伤害暮夜。
摆出拯救者的姿态，像孩子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暮夜说会救他，给予他无谓的，从未相信过的期望。可到头来，却是她亲手杀死了暮夜。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还有比这……更令人恶心的吗？
“你走吧。”邴瞳后退一步，指指码头之外的出口。
“哦？不杀我，也不揍我一顿？”白鹭歌盯着平静的海面，甚至有闲暇去思考第一名入海救人的身影是谁的。
“哈哈哈！”始终平静地邴瞳突然大笑出声！她突然狠狠抓住白鹭歌的双肩，凤眸睁大，湿润的睫毛上翘出动人密实的弧度，连带着唇边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得到了最大的惩罚。”她推了白鹭歌一下，把她推进杨耀的怀里。
“对了，杨耀。白鹭歌就拜托你了，你要好好治愈她的心哦——于是我敢打赌，你帮不了她。如果在她身边呆腻了——SAVER欢迎你……”邴瞳做出邀请的手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邴瞳又笑了。这回更是夸张，接着一指师嬛，说道：“夜组织的人还等什么，跟我走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正式的编制——不许倒戈哦，谁倒戈了，我就派人满世界地追杀他……”邴瞳说到这里优雅地顺了顺头发，让其披在肩上。
师嬛瞥了眼神色空洞的白鹭歌，叹息一声走开了。
师姚路过白鹭歌的时候表情复杂，临走还骂她了一句：“笨蛋！”
因为暮夜的死，蓝毅霄和林依依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他们手牵着手交换一个有阴谋的眼神，待理不理地跟在邴瞳身后。
蝴蝶领着罗静凤。罗静凤看向白鹭歌的眼神里都是怨怼和仇恨。
年风木子龚凝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二话没说，只是跟上队伍。
而师镆……他似乎抱着被满世界追杀的决心，人已经不见了。
至于邴星和猫女苗苗——他们是仅仅两个对白鹭歌说再见的人……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白鹭歌看着众人的身影越走越远，便提醒道。不知为何，她对这些人的留恋并不是很多。或许师嬛有一点，猫女苗苗有一点，其他的感觉都是淡淡的。
杨耀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那我们也走吧。”
邴瞳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所罗门并没有计较她私自离开岗位，甚至所罗门本人也是带着舒露露一起前往的码头。他还告诉邴瞳，说暮夜的第三条命一定会保住，还说这是里世政/府的最高命令，让她尽管放心。
邴瞳瞄了眼手机——凌晨五点。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有余，期间她一直在给所罗门和舒露露打电话，对面却只剩下忙音。通讯水晶的状态一直不好，根本就无法联络。
“姐，你还是去睡一下吧。有联络我会告诉你的。”邴星第三次劝说自家固执的姐姐，可邴瞳不只是不领情，还狠狠瞪他一眼道：
“小孩子一边儿睡觉去，别耽误我工作。”
邴星终于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睡……”他无力地开口，抬脚就往一间卧室走，邴瞳却叫住了他——“等等！那是暮夜的卧……”
邴星忙停下脚，因为邴瞳突然眼圈一红地摆摆手，“不，已经没关系了。他不会回来了……随便住吧。”她失落地开口道，坐回了办公桌。
邴星尴尬地进退两难，最后他只好摆个椅子在办公桌对面，双手掂着下巴靠上椅背，盯着邴瞳。
“说说暮夜吧。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又是怎么喜欢的……”邴星决定，既然姐姐一心放不下那个人，他就必须要了解姐姐的内心，以了解他今后到底要不要帮助姐姐完成心愿……
“干嘛突然问我这个？我心烦着呢，暮夜的身体还没有找到。我没心情谈论过去……”
邴星叹息一声，妥协般地继续说道：“那姐，你告诉我。你想让我帮暮夜吗？”
邴瞳摇头。“如果我死了，你就是邴家唯一的独苗，你能好好活下去才是我的心愿。”
邴星沉默了。这时候邴瞳刚好接到电话——是舒露露打来的。
“喂，舒露露！暮夜的……”
“邴瞳首席。”舒露露打断邴瞳，声音轻挑得不对劲儿。
“怎么了？”邴瞳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暮夜人在我手上，想要他，就拿杨耀来换——而且我需要你对杨耀做个加工，就是让蓝毅霄控制住他的思维，让他为我所有……对控偶师来说，应该不难吧？”
邴瞳猛地站起身，单手拍在桌子上语气森然：“我凭什么相信你？”
邴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很快就缓过神来，在侧边听着。
“嗯……来，暮夜，让你亲爱的听听你的声音。”
邴瞳的呼吸急促了，一方面她想听到暮夜的声音，因为已经很久没听到过，那种迫切的感情是难以估计的；另一方面，她是真不希望暮夜落在舒露露的手中。
邴瞳碌碌几笔写出行字，提醒邴星叫人去查看所罗门的办公室，邴星点头，离开前还担心地看了邴瞳一眼。
“不出声吗？难道你只想让邴瞳听见你的喘息，或者痛呼？”舒露露在话筒的另一边威胁道。
“我没什么想说的。”
是暮夜的声音！真的是暮夜的声音！邴瞳听得心都直砰砰，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陷入了思考……
想模仿暮夜的声音实在太容易了。她如何确认舒露露不是在诓人？
不对，之前跳进海里找暮夜的只有舒露露和自己，而自己没找到……
这时候邴星开门进来，对邴瞳摇摇头道：“所有个人痕迹都不见了。能确认所罗门已经叛变……”
邴瞳点头，示意邴星可以休息了。邴星有些欲言又止，可他见邴瞳揉着眉心满脸苦恼的样子，就没忍心再多说，只能离开了。
邴瞳早就觉得所罗门有问题，可所罗门究竟是哪边儿的人，她始终没查到。
“你家相好没什么想说的，很冷淡呢。”那边舒露露的语气悠闲，这边邴瞳的思维却搅成了一锅粥。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杨耀和白鹭歌跑了，我得花时间找他。”邴瞳开始讨价还价了，因为她明白了——明白暮夜的命只剩下一条，而她也担不起这个风险。
舒露露显然看出了这点，才出言威胁她……
手机那边一阵沉默，良久后，邴瞳才听到舒露露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给你三天时间——就三天。这三天之内把事情都办好了，然后在成西十四街外的开发区交换人质！早上七时，别给我耍花样！”最后一句几乎是吼的了。
海边待命的人都看到舒露露气愤得不成样子，她似乎想要摔手机，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几个大踏步走到海边沉浮的暮夜身边，舒露露一把按住他下巴。暮夜的眼神一直都处于迷离状态。金色的瞳孔在海面涟漪的银光下带着点点碎光。他的唇边时不时会溢出血来。然而尽管如此，他也是微笑着的，无所畏惧。
其实暮夜刚刚并没有说话，邴瞳听到的声音都是由辅助声音能力者发出的。
舒露露愤怒于暮夜的不服从，但更令她愤怒的是，杨耀竟然跟着白鹭歌私、奔、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淡雅的妆容上表情堪称狰狞，就这样俯下身把浸在水里的暮夜拽起来，其他人看到暮夜的身体都不忍直视——因为他胸口正中，居然插着一枚缩小版的镰刀。镰刀阻止他的伤口愈合，让他的血流个不停。
“听着，我不知道海里的锁链是什么，又为什么要拖走你。但我知道你被锁链缠住就会失去力量。”就在她说话的当儿，海里又是一声迅疾的水流声——那是来自深海的铁链穿透了暮夜的腿。血顺着小腿窜出，锁链缠绕，并且捆绑。
暮夜的表情不变，只是唇边的血流得更多了……
舒露露恨透暮夜这表情，就想也不想地把他按在水里。直到气泡冒出来，她才又薅住暮夜的发丝，把他拽上来……
暮夜咳嗽，呼吸，可就是不说话……
“舒露露。他好歹是守护者，您这样对待有些不妥吧。”模仿暮夜声音的能力者小声说道。舒露露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你还有用，你已经死了。”
声音能力者立马闭嘴。可他依旧用包含同情的目光看着暮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