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寒终于修炼了家传内功冥皇凛冬诀，虽然内功尚没有练到‘气经络脉’的程度，内力中的寒气尚且不足，但郭子雄留在他体内的寒气已经足够他慢慢吸收了，他要习惯这冰冷的内息，并逐渐产生自己的寒气。自铭寒掌握了凛冬诀，他便一刻不停地在寒江小院中修炼，即便在练外功冥刀诀时也不愿停止运转，书院的门派比试让他意识到府外有多少人在练武，江湖人自不消说，书院的儒生同样也藏龙卧虎，他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再加上鬼面人和鲁师襄的内力互轰，让他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他和木炭的比试，和李敬业的斗武，在江湖人面前不过是草莽小儿之争，要怎么才追得上呢？
他脑中想起王仲书在船上偷闲练内功的样子，对，只能这样缩小差距！
铭寒丹田内的吐纳之气已悉数转化成凛冬内息，此刻在‘手厥阴心包经’中飞速运转，自打通郑门***息不停在这条经脉中循环养气，并连破关间使、内关、大陵、劳官四穴直至中冲穴，第一式‘幽冥涌动’已经能随心施展，麻烦的是他同时还需要运转‘手少阴心经’，这条经脉铭寒刚刚打通极泉、少海走到通里穴，第二式‘冥野四顾’已能勉强施展，可惜两条经脉同时运转，速度之慢，分神之累大大超出铭寒预料，‘手少阴心经’少冲穴不打通，‘冥野四顾’就没有后劲，一旦用老就没有余地，冥刀诀第三式‘赤冥问神’又不能施展，将留下致命空隙。
铭寒在洗髓阵中因天火炎炀强行吸走黑袍术师和秦九相当多的洗髓内力，洗髓易经的效果被提升数倍，经、络两脉被强行扩充许多，这时他正全力冲关少冲穴，此穴一通，不单冥刀诀第二、第三两式可以衔接，凛冬内力更可以进行关键的下一步——重返‘郑门穴’，由此穴打开第一条‘手厥阴心包经别络’，寒气自生！
铭寒日夜不停，他自嫌慢，但对别的初学者而言，他已算一日千里了！
寒江小院的屋外响起敲门声，丫鬟旅儿开了门给大将军问安，郭子雄一进院子，便看见盘坐在院中石棋桌上的铭寒。郭子雄担忧地摇摇头。
“他这样多久了？”郭子雄问旅儿。
“回大将军的话，一天一夜了，中间就夫人和心弦小姐来时停了会，听兵曹们说人在练内功时不能打扰，旅儿也就不敢劝。”
郭子雄点点头，轻轻闭上眼睛，凛冬寒气徐徐由他体内散出来，将铭寒团团包住，不久，铭寒睁开了眼。
“父亲。”铭寒站起来鞠躬，因为长时间的盘坐，动作都些僵硬。
“我了解那种迫切，当初你老子我也一样。但记住，凛冬内息打开络脉之前你可以这样练功，打开之后，气运络脉如同刀割，寒气徒涨，这样练就很容易走火入魔，不在我和你三叔的督导下，你不要再这样练功。“
郭子雄一边说，一边看见桌上放冷的饭菜，接着对旅儿讲：
“将饭菜拿到厨子那再热一热，不要换新的。”旅儿应着将饭菜端了下去，郭子雄一屁股坐在石桌上，将脚踩在石凳上，一招手，铭寒有样学样，挨着父亲坐下来。
“空着肚子练武，你不饿得慌啊？”郭子雄一只手搭在儿子肩上，问。
“还好，练冥刀诀会饿，但练内功就不觉得饿了，忘了。”铭寒说。
“哈哈，随我，为了练功不吃饭这事，没少被你母亲唠叨。”郭子雄说。
“呵呵，母亲是菩萨心，父亲岁数大了，不能这样的。”铭寒说。
郭子雄侧头打量着这个儿子，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
“帮我把这封信给杨有耳。”
铭寒点头接过信，说：
“寒儿能回书院？“
“我说过，杨有耳得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天火炎炀’是什么，鬼面人又是谁，怎么炎炀笔一现身，就有人知道了它并能进入万厦楼，书院是不是有内鬼？我帮杨有耳保管了这么久炎炀笔，他看来知道有人要夺笔，只有在我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天火炎炀……洗髓阵中喊话的人和鬼面人都是想要它吗？“
郭子雄点头。
“不然鬼面人要翻找什么，你有什么好翻找的呢？只有天火炎炀。”
“天火炎炀是有灵性的宝物，嗜血附骨，刀枪不入。我将它给你，一是防身，而是去应那赌约。但天火炎炀在江湖的名气并不大，它和’大壑波声‘毕竟不是以兵器的面貌问世，而只是文房四宝中的奇物罢了。更重要的是，这宝物当年因开罪杨广，昙花一现再未出世，并没有几人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知道并惦记这么一件尘封的宝物？这只笔背后肯定有文章，杨有耳得跟我坦白。”
铭寒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问：
“我去书院，是为应当年赌约吗？杨老夫子跟我提过赌约，父亲，我想知道赌约的全貌，你们在担心什么，我想知道。”
……
铭寒坐在去书院的马车中，他要去书院问几个答案，只有这样郭子雄才会考虑继续让铭寒留在书院，并考虑是否将天火炎炀留在铭寒体内。
神兵虽好，不可引祸。
铭寒一会看着手中的信，一会入神凝视着自己的左臂，想着父亲的话。
木炭和心弦在铭寒对面坐着，木炭看铭寒想得入神，起身坐过去要与他说话，心弦却轻轻拉住木炭，不让去打扰。两人一路百无聊赖，木炭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看，窗帘外的光照进来，把有些昏暗的马车照亮，铭寒被突然的光亮晃过神来，顺着窗看出去，街边的贩摊残破，地上带血的大刀三三两两搁在当街，地上到处是被踩得稀烂的菜叶，道路两旁的酒楼茶肆挂着歇业的牌子，木头的楼柱子被砍得全是缺口，青石的墙角倒着几具白袍的尸体，没人敢过去。
最为繁华的洛阳，竟被闹得满目苍夷，几个孩子在车上看着，不做声。
…………
八音雾里，白袍做的帐篷连成茫茫的一片，雾里是白的，帐篷是白的，衣服是白的，人脸也是白的。
所以人在雾里头根本看不见所谓‘茫茫的一片’，这完全是听出来的，哀嚎呻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片茫茫地传过来，让人发毛。许多生儒在帐篷的夹缝间来回跑，手中是带血的布条和装着血水的木盆，偶尔也有生儒和铭寒几人一样，有些呆木而发憷地看着。
那么，除了白，应该还有红，非常醒目的血的颜色。
心弦跑上前帮起忙来，跟人学着包扎伤口，给受伤的儒生按住手脚。
这两日万厦楼重整周易变幻，楼内的听学全部停掉，所有的书生在八音雾里驻起帐篷，等待秦九通知大家搬回楼中。这两日，只有八音雾里的乐艺以及左只擎的射艺还在继续。
然而这两日也正好让儒生得空参与了十率府哗变，书院死伤了许多白袍，这是洛阳城的儒生自闹事以来第一次武斗，禁军大规模的围剿虽被大将军府制止，但白袍毕竟被刀划开了，血溅了一身，热肠留了一地。
除了杨有耳，所有书院内外的夫子都在，夫子们来回调度安排着人手，忙得焦头烂额。铭寒在人群中正看见梁柱和斯丛生，虎背熊腰的梁柱这时已慌了神，正慌张地、跌跌撞撞地跟在另一个大个子身后，雾里隔着远，看不清这个大个子，但听声音，正是宣议场中寒梁社的头面梁栋，他大声而有序地指挥着寒梁社的子弟救人，这些儒生也十足愿意听他的调度，抬人的止血的包扎的送药的烧水的，全在他的呼喝中井然进行着，这效令比所有夫子加在一起还要得力。
武敏之带着自己天承社的人捂着鼻子冷冷看着，生怕这血腥味涌进来。李敬业站在一旁，正相反，这血腥味让他蠢蠢欲动，左右军嗣社的子弟向他问话，他不答，与武敏之一样冷冷看着。
这时教射艺的左只擎一路看着八音雾里的惨况走过来，一路摇头叹息，直走到李敬业面前，看见军嗣社子弟一个不动，大骂起来：
“娘的！平时教你们军嗣社伤药救人，花的功夫是最多的，真打起来了你们观火最多！滚过去救人！”
左只擎一脚将一个军嗣社的儒生子弟踹在地上，冲着李敬业及他身后的人喊：
“管你们这群兔崽子听哪个头面的话，你们但凡吃军粮，在书院里就得听我的，救人！大将军府的子弟先出列，不救人削你们军籍，滚出书院！十六卫的兔崽子给左某人听好，隔岸观火吃闲粮是你们老子在十六卫最爱干的事，你们甘心认这‘耗子军’的名声，我什么也不说！李敬业你个崽子就学你祖父的吧，有你出息！“
军嗣社中军府出身的儒生弟子快步出列，被左只擎一个个踢出去救人，而十六卫出身的子弟则齐齐看着李敬业，他们被左只擎的叫骂激怒，纷纷请令救人。
李敬业被左只擎最后一句骂得脸色铁青，手一挥，同意让手下参与救人。
左只擎突然高声喝令：
“军嗣社，大将军府酒泉井钺军亡将何碌时之子，何应时可在？”
“在！”
“去马厩牵马，快马加鞭去大将军府，请营中病儿检校官进书院。”
“是！”
“军嗣社，大将军府宜州天节军亡将董乃舱之子，董归何在？”
“在！”
“清点伤亡，登记造册送杨老夫子，送大将军府。”
“是！”
“军嗣社，大将军府长安道鼓旗军致果副尉王大莽胞弟，王学礼何在？”
“在！”
“把你哥大莽叫来，让他带上他的兄弟，鼓旗军救了我学生，学生要谢他们，我要请他们喝酒！”
“是！”
“军嗣社，大将军府西麟州苑游军亡将史科之子，史可为何在？”
“在！”
“点一部人，把生儒聚集起来，带去八音楼，要学射艺的去巨石靶场，别让生儒在这里耗着，也帮不上忙，我等会就到。”
“是！“
“等等！把李敬业也带到巨石靶场去。“
“这……他是……”
“他就是天王老子的鳖孙也要带到！”
“是！”
左只擎身披山文甲，络腮胡须根根似针，脸肤如铜一道刀疤由左脸到颈，五短身材，手指却长，打起军嗣社的学生来，那满是老茧的厚手掌轻轻一碰能把人拍一个狠狠的踉跄，只见他军令调度气概非凡，士气涣散的军嗣社在他的一道道急令中俨然就是一支军队，铭寒打量起这个不许学生叫他‘夫子’的军人，军府金卫积射营致果副尉，一个父亲帐下并不怎么大的武官衔，却是如此的人物。
铭寒尤为注意到，左只擎点的军嗣社弟子都是军府亡将遗孤，这给了铭寒一个不小的震撼，正想着，那个叫史可为的军府儒生开始清点人数召集生儒，铭寒、木炭和心弦都被他重新集拢起来，铭寒仔细瞧，这史可为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父亲的军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哥哥呀？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出现，一路上冯家兄弟，罗广集、顾晋安都陆续见了面，几人各自打着招呼，顾晋安与心弦说上了话，木炭和冯家兄弟打闹了起来，铭寒则和罗广集讲起那夜里武斗的事，铭寒这时发现罗广集的白袍肩颈处系了条漂亮的白色绸子，直垂到胸前，上面绣着把精致的秤，秤砣是一个银色的‘商’字，秤盘里有几本古朴的书卷，秤杆则是一把金剑。
铭寒刻意大声地询问罗广集身上系的绸子，不时看向顾晋安与心弦。
罗广集得意地将胸前的绸子亮开些，笑嘻嘻地与铭寒说：
“这是书院商社特有的绸缎标识，替李阀经商的商社子弟，这绸缎便是蓝纹的；替司徒阀经商的商社子弟，这绸缎便是我这样的。可比你们一身的白袍好看吧？哈哈“
那边顾晋安与心弦聊得火热，并没有听到铭寒的对话，铭寒有些沮丧地听着罗广集炫耀着，踮脚环顾周围，才发现去巨石靶场的人群以商社的子弟最多，他们不但年纪小些的生儒来了，连着岁数大一些的儒生也跟了来，很多人便穿着与罗广集相同的商社衣服。
铭寒奇怪商社的儒生为何也跟着走出了雾阁，于是跟上几步去问领头的史可为。
史可为十四五岁，与军嗣社中所有军府子弟一样，一件儒生白袍，腰挎百炼钢刀，简单而干练。
“史师兄，为什么左夫子的射艺听学有那么多儒生来，这不是生儒的课吗？而且还那么多商社的子弟。”
史可为扭头看一眼铭寒，又轻蔑地看着那些商社子弟。
“商社？哈哈，蝇营狗苟之辈。商帮李阀和司徒阀不敢进书院，怕卷入是非，不愿表态，书院里的商社子弟不过是为两阀打前站的小商帮，那就更不敢卷入是非了，他们哪里敢留在雾阁帮忙救人，不怕得罪朝廷？话就讲到这里，你懂就懂，不懂就罢了。“
“至于寒梁社也有这么多人来听学，那是因为左副尉的射艺不是贵族玩的消遣，是战场真本事，这里很多人出了书院就要去边关打仗的，懂了没？“
铭寒点头，这与斯丛生与他说的话大半接近，他这一边听一边走，已是到了巨石靶场。
上回巨石靶场武敏之的一箭险些要了铭寒性命，所以铭寒对这里的印象是极深刻的，这时他站在巨石靶场间，总有一种被人当了靶子的冷意。这靶场外围由东西两座巨大的山石以及空中搭构的巨蟒般的铁链网构成，巨蟒般的铁链南面勾住宣议场的九层石墙顶垛，北面勾住书院最外层的青石和巨树，东西两面则环绕着巨型山石，靶场间尽是些青石堆、流沙地和洼池，地上是静止的稻草人，空中链锁悬着被大风吹得乱晃的骷髅架子，挂着骷髅的铁链旁设了各样精巧的机关，铭寒只认得其中一样是诸葛连弩，那箭头隔着老远也能瞧见那慑人的寒光。
对于普通的生儒而言箭头的寒光并不吓人，最可怕的还是那骷髅架子，哪有教书的书院里挂着骷髅架子的呢？戴夫子多次向杨老夫子告那左只擎的野蛮，但杨老夫子并不表态，随那左只擎去折腾。
正铭寒仔细端详这‘骷髅’箭阵时，生儒里却混乱起来，有寒光剑影逼出。
“还我的剑！”
这是心弦的声音，铭寒心中一紧，不管不顾运起六韬鬼步往人群中穿去，转眼来到寒光剑影所在。
四名商社弟子正围着心弦几人，当中一人手里握着心弦随身的宝剑，寒光剑影便是这把宝剑所散发，握剑之人如获至宝一脸贪色，边撤边喊另外三人掩护他。
“说了是借，借便会还，哈哈。”握剑之人眼见要走，心弦拿剑心切，首先攻上去。
另外三个商社弟子立马来截，然而迎的却是飞宫掌，木炭步伐敏捷远在心弦之上，两步之间已拦开心弦与商社三人。
商社三人均用的嵩禅剑法，木炭脚踩六韬鬼步，手上飞宫掌连推，却只能缠住一人，罗广集和冯家兄弟尚未学武，三人围住一个，双方各不敢上前，最后一人与心弦对上，嵩禅剑法有森严之名，剑法密不透风森严如垒，心弦手中无剑就如同灵蛇失牙，如何也攻不破。
一声闷响，握剑逃窜之人突然倒地，脸色发白寒气入体，心弦的宝剑已握在铭寒手中。原来铭寒突入局面见相持不下，夺剑之人眼见要晃出人群，情急之中不再拘泥刀法，直接以冥皇涌动最后一式轰出，夺剑之人惊骇间反手一个剑花，一招‘枯树倒生禅’，反手上挑回打，铭寒将冥皇涌动倒施，右手霹雳之劲转为左手，左掌断敌手腕，右掌阴柔蛮缠。
闷响之下，铭寒左手夺剑，右掌将人阴柔抛出。
正是此时，商社三人欲摆脱心弦几人合击铭寒，纷纷反守为攻，弃森严剑法而变凌厉，木炭尚可应对，罗广集和冯家兄弟则纷纷被剑划伤无奈退开，只心弦最为凶险，只见她手无寸铁却寸步不让，用楚臣剑法徒手迎敌又施展不开，衣袖不断被划开，眼见被伤！
“心弦接剑！”
铭寒大喝，那名蓝纹商社弟子听背后风声，以为他要掷剑援敌，反身一剑又是一招‘枯树倒生禅’，试图剑花上挑截下宝剑。
呯！
两剑相击之下，商帮弟子惊骇中猛地受力跪倒，这分明不是掷剑，而是扎扎实实的一招灌满内劲的剑法。
“卞和献璧！“
心弦一惊，旋即一笑，这分明是早前打在铭寒后脑勺的那招楚臣剑式。
“使诈！”
那商帮弟子怒喝不服，一面起身一面再递剑招，铭寒旋即又接一招楚臣剑法‘荆楚学礼’，这一招也是偷学心弦，看似猛袭上劈，却又暗藏中盘刺挑，正好用来对付起身之人。
商帮弟子惊变不及，一声惨叫，却是突然连续两声的兵器撞击之声。
原来一横箭由半空斜射，正撞开铭寒手中宝剑，那兵器撞击的第一声便是这一击。
半空中还有一声，分明有两人在空中硬撼一招。
抬头去看，西面山石腰间斜倚一人，正是武敏之！
武敏之手中长弓断作两截，他莞然一笑阴柔媚态，似乎并不在意武器被斩断，随意将断弓抛开，斜斜看着东面山石之上。
东面山石白衣飘，对着的，正是长孙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