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福名字取得很厚实。得福得福，老来得福。只不过人都快五十岁了，却没发迹的意思。
为了两个孩子，也该挪挪窝了。四十岁才成家的得福一咬牙，卷了铺盖领着两个丫头和哑巴婆娘离开了黑王寨，城里没准会让他的日子有点起色呢！
跟大多数盲流一样，得福把一家人安顿在天桥下的避风处。说避风，其实是避不了的，风是无孔不入的，像城市，要花钱的地方也无孔不入的。
得福开始在城市奔波，捡破烂是有组织的，他目前还没有挤进那个组织的实力。偶尔捡几个矿泉水瓶子啥的是意外，能让得福咧开嘴傻笑的意外。因为这点意外，那天中午他和老婆会破例一人买个高桩馍，就一瓶自来水你一口我一口地在天桥下拉呱几句。拉呱完了，得福还会冲只会嗯嗯啊啊比划的老婆伸个懒腰，无限神往地说上一句，要能天天这样，日子该多滋润啊！
是的，这样的滋润对得福是一种奢侈。为了让两个丫头吃得饱点，他们基本上不吃午饭。一天吃两顿饭，在黑王寨也不是没有过，但那是猫冬时才有的。冬闲落雪时，人们猫在被子里，懒得动弹，就只吃早饭和晚饭，俗称连到晚。
没想到，在朝九晚五的城市里，得福提前把连到晚给提到了日常生活中，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只是，这样的智慧只能让人心酸。
得福不心酸，随着对城市生活的深入，得福发现挣钱的路子还是很多的。这让得福想起一句老话来，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何况，得福还不瞎，得福只是腿有点踩短，就是城里人所说的跛子。
这会儿，得福正肩膀一耸一耸地往人家怀里自行车篓里塞传单。得福塞得最多的传单，都是治阳萎早泄滋阴壮阳的特效药，塞到后来，得福觉得自己精神阳萎了，再这样塞下去，只怕一辈子在城里人的眼光中抬不起头来。
得福虽说人穷，但尊严还是要的，哪怕是一点点，也要！
得福就把眼光盯向了车站。车站里来来往往的，多为异乡人，没人在看你时眼光是鄙夷的，嘴角是不屑的，车站里也有挣钱的活路呢！
比方说帮黑店拉客，拉一个回扣是十元。比方说帮长途汽车引客，引一个提成五元。还譬如说替人拎行李箱搬货物，一次也可以弄二元。
这些活得福都干过，却不长久。得福心地善良，见黑店把人宰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了，往往倒贴钱给了人家救急。引客给长途汽车嘛，要整天举着牌子在人流中叫嚷。寨子里只有做了坏事游村时才举一块牌子叫嚷呢。得福不喜欢有做坏事的感觉。那就替人扛货物，现在的行李箱都带滑轮，比他的跛脚利索多了，守一天下来，难得扛上几回，一天运气好时顶多就十数元的收入。
也算是可观了，得福把十数元精打细算，攒了一个多月，进了一些晚报，让哑巴老婆在车站口，逢人就咿咿呀呀往人家手里塞，倒也没人为难她。要知道，在车站卖晚报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要有后门，还要是城里人。否则你一个乡下人，一口土话，谁作兴瞅你一眼啊！
哑巴就好多了，有人同情，打发个叫化子还得一元钱呢，这五角钱谁都掏得起。
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得福想要是再坚持半年，没准他们在寒冬到来时可以在郊区租个小屋猫冬了呢。
猫冬，多么好的感觉！一家人捂在热被窝里，你的脚踢我的脚，我的腿盘上你的腿，有杯开水喝，有口热的吃，真是一种幸福呢！自打在天桥下安身以来，一家人就没正正经经吃过一回饭。
小雪这天，按黑王寨风俗，算入冬了，一家人是该像模像样坐在一起吃顿猫冬前的闲饭的。
那天，哑巴收工特别早，而且晚报也卖得俏，小半天居然卖了一百份。什么新闻卖这么疯啊？吃饭时，得福一高兴还破例喝了二口酒。哑巴不识字，不过她倒有心眼，给自己留了一份晚报。她也想知道晚报上登的什么消息让他们一家子小小的幸福了一下。
****的，虎毒不食子呢！得福看了报纸冲哑巴比划说，一个人，把自己三岁的儿子卖了二十万养小老婆！
多少？哑巴瞪圆了眼比划。
二十万！得福拿手量出一个二十厘米厚的高度来，又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张百元大钞晃了晃。
唔，唔，哑巴点了点头，跟着又拔拉两个丫头过来比划着，多大的娃？
得福摸了摸小丫的头，这么大吧。完了又开玩笑说，看来咱们也很富裕啊，两丫头要卖，应该也值二十万吧！
说完这话，得福看见哑巴眼里亮晶晶的，亮什么呢？为那孩子遭遇心酸？得福心，，操的哪门子心啊，人家公安局早破了案。
因为一百份报纸的收入，得福头一回喝高了，头一回破天荒在桥洞下睡了个午觉。离租房子住就一步之遥了，他有理由先做一回好梦，哪怕是个白日梦，人是应该有梦想的！
得福是在天黑时被夜风吹醒的。那张晚报被六岁的大丫折成一架飞机在手中玩耍，三岁的小丫和哑巴却没了踪影。
小丫呢？得福问大丫。
娘抱走了哇！大丫说。去哪里了？德福问。大丫摇头，娘不准我跟着，还打了我。
得福拿眼凑过去，大丫的嘴角还肿着，莫非？得福想起哑巴眼里的亮光来，要知道，哑巴晚上从不肯带二丫走夜路的。这孩子生下来时，五瞎子就排过八字，说孩子秉气弱，走不得夜路。
该死的晚报！得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怀里却紧紧搂着大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