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个年头,他们家的门外,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省去他在那一世的名字吧,因是文真转世,就将他叫作文真吧。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15年前,之后不知所终。15年后,他牵马而行,出现在了有邰氏国的街头。
他每隔十天半月,便牵马而来,沿大街行走,拿一些山货,换一些粮食菜物。
每次来的中午,他都会去一沿街的农家吃上一碗面,点份牛肉,暖些酒,一个人坐上许久,牵马离去。
唯一不同的是,他十九年前第一次进这个古国时,掌柜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已是弯腰蹒跚了。
“你没怎么变样。”掌柜笑着说,“还是一份牛肉、一碗面,温些酒?”
“是的呢。”文真边放东西边笑着答道,结果不小心,衣袖将桌上的陶碗打落在地上,还好,没碎。文真慌忙捡起,朝掌柜笑道:“还好,没碎呢。”
正说着,他放在凳子上原本用布包着的山果,从里面落了出来,一颗颗往下落。他将碗顺手往桌上一放,去捡果子。“啪”的一声,那碗应声而落。
“对不起,这次碎了!”文真面色尴尬不知所措地望着掌柜。
掌柜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唉,你还是那么笨,一点都没变。”
不大的店里,响起几个人应和的笑声。
这个店,是由住家改的,店主以前养只狗,会懒懒地伏在门口,饿了的时候,走进来,会有客人送它一些吃的。等他这次来时,发现狗不见了。“老死了,”掌柜边干活边说,“都十多年过去了,能不老死么!”
说着,掌柜递给他两个三角形的馍,热热的,两层,里面夹着些许山葱丝。“送你的!”文真谢过:“我要一个就够了。”
待文真牵马离开时,掌柜看见还余一份,跟妻子说道:“这儿还余一些,你吃了吧,别浪费。”
妻子刚咬了几口,便说道:“太咸了,怎么会把盐放多了?”妻子咧嘴不解道:“我很少多放盐的。”
“他怎么没尝出来?”
“你送人家的,人家老实,怎么好意思说盐放多了?”
文真步行间,觉得有些干渴,想寻人家要些水来。
张目四望时,在一片新绿之中,有一片粉红,闪映其中。
走近看时,有一户人家,庭前桃花掩映,让人顿生亲切。
他敲敲院门。
只听有人移步出来,院门开时,有一女子,刘海半掩右眉,那双眉极为细长,双眼开合间,睫毛犹如蝴蝶之舞,眼睛黑而透亮,清澈至极,不可见底,犹如藏着潭水清波,婉转流动,与白晳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呆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要水喝的,看那女子看着自己,他忙说道:“我,我路过。”
那女子答道:“我知道啊!”
他缓慢转身,牵马继续前行。
女子心里念道:“这人真是奇怪,居然敲门,然后告诉我他路过,就走了。”
但文真却隐隐觉得,有一个逃不掉的宿命,在这里等着他,并且跟这个女子有关。
他的一生中,有两件事需要他完成。18年前,他完成了一件;现在,只余下另一件事。
他再次回到有邰氏国,遇到女子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他生命中有一场劫难,将会因她而生,这场劫难过后,他才会恢复自己所有的记忆,但这个劫难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以什么形式发生,他并不知道。
在他的身体中,仿佛有两个灵魂存在,一个是前世的元灵,一个是今世的常人。在他的元灵还没有完全觉醒之前,他与普通世人并无二样,如果说真有区别,那就是从他生下来,身边便有四个护法守护,如影随形,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这里所说的护法,并非佛教中的护法,而是指保护法身的人,文真转世到人间的肉身,叫法身,护法用来保护元灵觉醒前后,不受外灵伤害。
这正是吕尚最愁的地方,他明白,如果真是终南山主人降世,临观手下的那些灵界将兵,根本接近不了四大护法。这一生,他要拿到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两样东西,其中一件,便是这神仙谱。
因此他需要想方设法防止终南山主人毁掉神仙谱。而要防止他毁掉神仙谱,最好的办法是,在他元灵还没完全觉醒前,毁掉他的肉身,其余的事,都好办。
作为当时再次负责统领全国兵马的大师,独霸一方的领主、修行千年的高灵,在他面前,最重要的第一步,便是先找到终南山主人的转世之身。
在得到那八句诗的前四句后,他在初春时节早早赶来,在小镇上早已日夜安排眼线,来盯梢每一个与这户人家打交道的人。文真那天要水喝的情景,都报到了他耳中。
吕尚并不能确认谁是终南山主人的转世,但有个办法可以试出来,那就是派灵界将兵进行袭击,如果这个人杀得死或迷得住,那便肯定不是终南山主人,如果发现有灵物保护,那么,可能性就很大。
凡是在桃花开时,去过那女子家的男女老少,都成了被测试的对象。测试的结果就是,一个多月后,有邰氏古国的很多人都倒下了,有的人是去地里干活,耕种时被农具伤了自己的脚,被人抬到家里长时间医治不好;有的人是采草药从山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半死;有的人是走路被从山上落下来的石头砸成重伤;有的人莫名其妙往深山里走,等众人发现时,他头倒栽在泥里,鼻孔、耳朵、嘴里全是泥,已经死了。
桃花已经开败了,还是没有找到吕尚想要的人。继续扩大范围,连从少女家门口经过的人也不要放过。
很快,有邰氏古国将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出了各种各样的怪病或是意外受伤。
一时间,有邰氏古国的很多人人心惶惶,几个族长商议,从岐山城请来了一位巫师作法。
巫师作法的第二天,很多得了怪病的人都明显好转,也没有再出现新的受伤害者。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巫师身首分离,死在了城邑东门口。
就在这天,临观慌慌张张地找到吕尚称,出事了。
吕尚让临观坐,命人给他倒碗水:“不急,慢慢说。”
“我们按大师的意思,开始挨个试探桃花开时从那户人家门口经过的人,都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但我们后面推到还有个邑外的人,他也到过门前,便有五个灵兵跟了去。谁知没有一个回来。
“当时,我既没发现灵兵,也没有看到异样,又恰巧见那人停步站在谷边,下面是湍急的水流,便让一行灵兵化作阴风,将他推下。谁知贴身快近时,灵兵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我一见,灵体出壳自己扑了过去,想一看究竟。待离那人有三步之远时,突然他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那人赤手空拳,只是将衣袖轻轻一挥,我便被弹了出来,浑身发软,只好回到肉身,而那个人展开衣袖,那将近一行(一行为100人,商代军队建制)灵兵全部收了进去,不见了踪影,好在我有肉体之身,才得以脱离。”
临观说时,满眼的惊恐之色。
吕尚问道:“这人可是一个月前,推门见到那女子的人?”
“正是!他牵一匹马,十天半月会来邑上一次,大师要找的,可是此人?”
“不尽然,你派人继续查探,我亲自去会会这个人。”
“大师,我问句不当问的,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了找他,整个城邑已乱成一团了,死伤了那么多人,将来大王和周公问起,我恐怕不好交代。”
“这个人,是至尊妖魔转世,只要他活在世上,将来谁都永无宁日,你死后也将永远无法成神,更不用谈长生,我们需要在他还没变成妖魔之前,找出这个人,并且杀掉他,才能救万灵苍生。那么,和救万灵苍生相比,现在死伤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们都是无辜者,我实在于心不忍!”
“你不忍,待那妖魔将来灭掉众神灵之时,死的将不只是你我,也不只是现在这么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孰轻孰重?”
“我明白了,我将继续追查。那这个人还要不要再跟了?”
“你先查探他人,此人交付于我,你不必再过问,但需要帮我带口信给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罪神,要他前来帮我。”
“如若他不肯呢!”
“你给他一样物品,他自会前来。”
文真来到甘峪,这儿住着一个躲避战乱的小部落。
甘峪原本是崇国的属地,这崇国,原是尧封给鲧(禹的父亲)的封地,后面被禹的哥哥的儿子有扈氏继承,禹退位时,有几位候选人,禹的女婿伯益、禹的侄儿有扈氏、禹的儿子启。最后选谁继位,由现任领导禹提名推荐,四岳及有实力的族群支持确定。但中国历史上一直说,是启或禹破坏了禅让制,将皇位的民主选举变成了世袭独裁,那禹之前,是不是就是真民主呢?
错了,是假民主,真世袭,只不过是集体世袭,内部民主,所谓的内部民主,仍是披着民主外衣的独裁世袭。
在禹的儿子启之前,皇位的继承并非历史书上所说,而是通常会由下面的步骤组成。
皇位要从“常委”中产生,“常委”必须讲究血统,血统范围包括皇帝的儿子、女婿、侄儿、侄女婿、孙子、孙女婿、堂孙、堂孙女婿。三代血统有效,不能例外,也从无例外。轩辕黄帝退,其孙高阳即位,高阳退,其侄高辛即位,高辛退,其子挚即位,挚不堪用,其弟尧即位,尧退,其女婿舜即位,舜退,挚的孙女婿禹即位。
因为每个皇帝退位,都能从近亲中产生三四位候选人,所以给后世一种推贤任能的假象,其实整个国家仍然控制在一个大的集团手中。
当时谁来当皇帝,“政治局常委”有被提名的权力,最后要由“政治局委员”来投票,当时最有投票权的几大部落分别是四岳、涂山氏、东夷(大禹前期)。但实力最强大的,排名则是涂山氏、东夷(大禹后期)。
最终四岳推荐的是伯益当选,实力最强的涂山氏族并不答应,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直接灭了另外两个候选人—伯益和有扈氏,强行让启坐上了王位,直接解散了“政治局常委会”和“政治局委员会”,宣布今后天下,直接由我的儿子来当,大家别选了。
其实同样是独裁和世袭,在老百姓心目中,尧舜之前的制度便是民主制度,那是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曾享受过民主。
甘峪这个地方,随着启即位后的征讨,一片战火,唯一不改的,它仍是大禹家族的属地,到了商朝的时候,崇侯虎成了这里的君主。崇侯虎便是殷末时四大伯侯之一的北伯候(四大伯侯分别为:西伯侯姬昌;东伯侯姜桓楚;北伯侯崇侯虎;南伯侯鄂崇禹)。崇伯侯因为力挺帝辛关押西伯侯姬昌,而被喻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告密者而闻名,至于他真正告了什么密,使得西伯侯姬昌被囚7年,我们后面会再讲到。
殷商的失势,使得崇侯虎被吕尚击败被抓,原来的一部分崇国国民退居甘峪深谷之中,过着半与世隔绝的日子。
因文真曾与其中一部的族长18年前有故交,当他15年后再次出现时,一直寄居在族长家中。
今天,就在文真到达族长家的时候,门外不远处,还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吕尚和他的贴身随从。
看到这里,有人要问:吕尚是千年修行的高灵,怎么会看不出文真的身份,他不会算么?
须知,凡是普通的灵入世,遇到道深的巫师,打眼一看,你的前生今世,什么信息都会被读取出来,越是高灵,你就越读不出来。除非你的道行比他更深,否则,他在你眼中,只是普通人。
吕尚的前来,一是要试探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终南山主人的转世,因为在他之上的高灵,屈指可数,如果自己动不了,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身份;另外,他早年听九天玄女讲,终南山主人是万般法术之祖,是杀不死的,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在所能遇到的高灵中,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但他想试试,到底是不是这样。
一切都在今天晚上,他在等一个人,就是临观去请的高灵,只要他一到,便可动手。
“先生来了,快请屋里坐吧。”傍晚时分,文真到了这座位于终南山深处的部落群。
文真落座,屋子中间有一火塘,火塘中有粗细不等的木柴相互撑着,火苗往上蹿,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随着冒出一些火星来。
“先生你的碗,给你倒一些水。”文真从随身的褡包中取出陶碗来,放在地上,方便那人倒水。
众人都围坐在一起,有意无意地聊着些什么,等文真喝完一口水,便有人说道:“先生,最近有人从外面来,说有邰城邑中出了好多怪事,很多人伤病至死,甚至有人杀死了大巫,先生听说了么?”
“听说了的,世间的事,有世间的人来管的。”
“先生,有人传言,是邑中有户院里种了桃树的人惹怒了鬼神,凡是去过他家的人,都病倒了的,如今,那条路,众人都是绕着走的。”
“我也不知的,待改天经过那户人家时,进去看看。”
“先生,从这儿再往前,翻过两座大山,有座首阳山,住着两位孤竹国的少主,他们也躲避战乱,在那里住了下来,不肯出来。不知先生是否认识?”
“不肯出来?”
“是的,战乱时节,孤竹国是小国,既不敢投奔周人得罪殷人和上天,也不敢支持殷人,怕引来周大师(指吕尚)的怒火,最终连性命也不保。所以这个王位不好当啊,孤竹国君死前,原本是要将位子传给次子叔齐的,可叔齐不肯当,便又让给伯夷。伯夷自然也不肯受的,后来两人商量好,干脆不去孤竹国,直接跑到首阳山上,这样一来,两方的人都找不到他们,省得他们左右为难了。”
“那他们在的消息,还是不传的好。”众人点头,接着有人问道:“先生今晚可有故事要讲?让我们也能听听。”
“是的,先生,你欠我们故事没讲呢?”
文真听了,往火里添了根木柴,笑道:“那好的,既然说到叔齐和伯夷,那就讲一个相近的故事吧。”
这时的吕尚,他的肉身坐在离此不远的山民宅中,由贴身侍从守护,灵身已经到了文真所在的院子门口。正如他所想,他想请的人,果真和临观一起来了,他让临观去找侍从,一起守护肉身。他与这个人一起行动。
这个人便是驩兜,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是一位千年老妖。
驩兜原本出生在终南山东南部的丹水,祖上一直与九黎部落(蚩尤)过从甚密,后来轩辕黄帝发动对九黎部落的讨伐,他们一族也受到牵连,不得不和九黎部落一起南迁,成了三苗众部落中的一支的首领,但因中毒被擒,流放于崇山。
但驩兜所中的是尸毒,一年后毒性发作,一连疼痛数日而死,死后冤魂不散,听说生前好友共工在终南山当差,便来求共工,共工推辞不过,便允许他隔三岔五来洞中补充灵气,后来与长齐相识,成为千年之交。
这次他听吕尚说遇到了千年难见之妖,已转世为人,如果能降住,将来定是大功一件,他们一起可求终南山主人,说不定将来可名正言顺位列神仙谱,或被终南山主人收入门下,都是很好的结果。驩兜不知道的是,他这次来要谋害的,正是终南山主人的转世之身。
吕尚将驩兜迎进门来,驩兜道:“此处为终南胜地,你这小儿,这般招我前来,不怕惹出别的事端来?”
吕尚道:“老人家你有所不知,我听到一信息,有一妖魔降世,无人能探出其底细,其道行应不在你我二人之下,恐怕将来会伤害文真尊者,吕尚道行尚浅,故邀老人家前来,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如若我一人能使其迷失心性,定是我小心过度,打扰了老人家,我定当向你谢罪。若是我不堪用,还望老人家您搭把手,助我除妖!”
“若是这妖果真厉害,你还有肉身相护,来日也好恢复,我为其所害,岂不坏了这千年的道行?”
“老人家你放心,这天下的事,邪不胜正,天理在你我,鬼神尚不敢欺,自然无事,我先邀雷电前来,以试虚实。”
说罢,吕尚将左手伸向空中,双目微闭,引雷电前来,过了一刻钟左右,地上的草茎开始被风吹得微微动了起来,树叶也开始哗哗作响。
本已昏黑的天空中,立时有层云四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