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仰望不可及,苍然五情热。
胡紫阳表情微妙。
李白还道自己闯了祸,连忙鞠躬道:“紫阳真人,我这掌心雷失败炸毁了你的静室,真是太抱歉了,修缮的费用请务必交给我赔偿。”
胡紫阳脸色好了些:“哈哈,哪用得着你,你太客气了。”
一边又叹了口气,小声道:“太宾老弟真是好福气啊。”
元丹丘向李白拱了拱手:“太白兄天资卓绝,我真是自愧不如。”
李白莫名:“哪里?这掌心雷,本身就是存于掌心,像我这般控制不当,失了分寸与准头,自然是失败的。”
元丹丘与胡紫阳俱是摇头:“你呀,真是不自知,这没有准头,多练几次自然就控制得当,而许多道士,一生也无法使出像你这般威力的掌心雷。”
“太白兄莫要自谦,这三场比试,是我输了。”
胡紫阳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三角形的小荷包,放到李白手里:“这是我自制的清心符,日后你练功之时可以令你更加心思澄明,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
李白看了看身后的赵蕤,见赵蕤点点头,便长揖接过清心符:“多谢真人赐符。”
赵蕤走到元丹丘面前,掏出一个竹子做的哨子:“这是我做的鸟哨,吹响时可以召集附近的鸟雀,若是吹奏得法,还可以鸟类交流,甚至驱使鸟类。权当一个玩物罢。”
元丹丘毕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喜不自胜的收下了。
赵蕤又教了他吹奏的方法。
一时间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众人走向饭厅,却见到玉真公主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向大家走来。
借着饭厅的灯光,李白看清来人,只见那人穿着形制繁复的道袍,头上戴银冠,青丝束成高高马尾,肤色很是白皙,明明是暮春,领边却还镶着一圈狐裘,尖尖的下巴没在狐裘里,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寒冷的气息。
李白想要看的更仔细些,却见那人一双眸子瞥来,仿佛冬夜一般望不到尽头,李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窥探。
见气氛凝固,玉真公主发出清脆笑声:“这是皇兄派来处理今次之事的正节道长。”
那人稽首道:“在下吴筠。”
音如其人,仿佛冰下泉水,清冷之极。
气氛又是一凝,胡紫阳上前回礼:“贫道胡紫阳,久仰久仰。”
吴筠身材颀长,低头看着胡紫阳:“我听过你,你定没听过我,说什么久仰?”
李白心中大汗,虽然大家都知道“久仰”这句不过是客套,可是就这样直接说出来的,还只有他一个啊。
吴筠也没有吃晚饭,大家就正好坐下来一起吃饭。
而吴筠刚好坐在李白和玉真公主之间,李白一开始还有一些不习惯,却见吴筠基本不怎么说话,只是认真的吃着东西,侧脸很是俊秀,心中又忍不住想,他可能只是不善于与人交流,说不定意外的是个认真的好人呢。
席上胡紫阳似乎也习惯了吴筠的做派,试图缓和气氛:“不知道正节先生在朝是什么职务呢?”
吴筠还没有说话,玉真公主便替他答道:“他是皇兄亲封的翰林待诏,统管道教事物。”
吴筠听到这话,也点头表示认同。
胡紫阳来了兴趣:“统管道教事物?张万福天师不会有异议么?”
吴筠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他,还不值得一提。”
要知道,吴筠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说出这话,实在是狂妄至极。
只是胡紫阳涵养极好,没有当场发作。
吴筠将自己面前的食物吃完,站起身道:“多谢款待,我也该做事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上清宫。
玉真公主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做派,跟饭厅里众人说:“不用管他,他就是这个性子,希望没有冒犯到紫阳真人。”
胡紫阳摇摇头:“我等修道首先要修心性,这不算什么,这正节先生也是至真至性之人。”
过了一盏茶时分,只见天师洞老君阁一带火光大作,众人虽惊疑,却也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吴筠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拖着两个人。
众人起身一看,却是之前青城天师道张真人,还有他坐下的女道子。
吴筠嘴唇极薄,说话也仿佛懒得张嘴的样子:“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两个人和刘元真是行刺主谋,其他余党多半死伤,低级道士已经被我遣散了,明日自会有人上山接管青城山道场。”
说着,他将两个道士交给玉真公主的侍女看管。
胡紫阳极是惊诧,要知道,他与这张真人缠斗了近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而吴筠只一盏茶便将青城山天师道一山搅平,只怕自己的师父与张万福也没有这等力量。
他忙道:“敢问真人师从何处?”
吴筠转过头;“上清派子真真人。”
胡紫阳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这子真真人乃是隋末唐初上清派宗师潘师正,而胡紫阳的师父是李含光,李含光的师父是司马承祯,司马承祯的师父正是潘师正。
论辈分,胡紫阳要叫吴筠师叔祖。
吴筠清冷的声音传来:“仅凭外貌、年龄就断定一个人,紫阳,你着相了。”
胡紫阳叩拜在地,连声称是。
吴筠并没有回头,道一声:“我去也。”
身形在月光下一晃,便消失不见。
李白虽未亲眼看到吴筠与他人斗法,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人——很强。
经过这样一场风波,大家也再无心吃饭,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玉真公主便向大家道别,只说有缘长安再见。
赵蕤与李白又在青城山上清宫待了半个多月,赵蕤与胡紫阳不知下了多少盘棋,也没有分出胜负。
而李白与元丹丘却正逢对手,两人这半个月中不知比试了多少回,各自功夫又有大大的长进。
李白还将掌心雷练至不用朱砂便可发动,还可以随意控制大小方向远近的程度。
他没有意识到这掌心雷将会在与人对战时发挥怎样的作用,只是觉得这道术很是新奇而威风。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打扰胡紫阳这么久,赵蕤与李白也该动身离开。
李白与元丹丘少年意气相投,更是难舍难分。此番别离,两个人都有些泪意。
最后赵蕤与胡紫阳约好有时间去戴天山拜访赵蕤,李白和元丹丘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下山时,赵蕤和李白决定先去青城后山逛一圈,再回昌隆。
世说:“青城天下幽。”
真是一点没有错,青城山中多为竹子和常绿乔木,起风的时候,山间竹海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清远而悠扬。
暮春之时,竹子拔节,多为青色,整个山林一派青翠幽深。
前些日子事情突如其来,李白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如今要离开青城山,回归戴天山的隐居生活,李白在放松的同时,竟有一丝不舍之感。
他开始明白,自己一生的志向就在于山水之间。
而这一次见识到不同的人,不同的武功、道法,他明白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一想到吴筠那修长身形与超然风姿。心中又不免有些激动,若是有一天,自己有他那样的实力就好了。
赵蕤拍了拍李白的肩膀,跟他说:“潘师正卒于二十七年前。”
李白明白师父想告诉自己什么,吴筠师从潘师正,他的年纪定然不是向他的外貌那样弱冠之年,而自己到了吴筠那个年纪,说不定会比他更厉害呢。
李白又想:等自己到了吴筠那么厉害的时候,还会遇见更厉害的人,何必眼前患得患失,只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一旦想明白这点,李白放松下来,行走在山间竹林中,更觉得和风惬意,春日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