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回家养伤
英才在大兴安岭的战斗中负了重伤,已经一百天了,看来恢复得还算正常。可骆医官说他还得百天:“伤筋动骨是一百天,可伤心动肺泄了原气,那可是三百天的休养。”这骆神医把他所有能用的方法都使上了,每次他关门给英才疗伤的时候,大营里的军官们都要好奇地在窗外围着,想从那窗缝里看个究竟。要叫汤玉麟统带碰上,还要大喊几声:“你这骆驼的密方能比人家华佗还神?嘿,嘿,我可看见怎么摆弄了,这总医官就是我的,明天你就丢饭碗啦,哈,哈哈。”骆医官向统领拍了胸脯,他要保证英才的“身体比原来还要强,功力比过去还要好”。张统领出完操,拐到英才这儿看了看,对他说道:“英才,五六年没回家了吧,去看看,去看看。明天就动身,反正是养伤吗。不行,叫骆神医也陪你去逛逛。”这张统领知道,都说人遇伤病尤思亲啊。要是不动念头也就罢了,真动了念想,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这些日子,英才还真动了想家的念头,既然张统领批准了,那就马上动身。
英才、骆神医、二慧,还带了一个医务兵,坐了一辆马车,顺着大路向着黑家窝铺出发了。英才一路上光顾着想心事了,二慧唱着小曲儿,这骆神医就像是回自己的家,比谁都高兴。自顾自的话也比谁都多:“我见你的父母大人怎么行礼呀,见了你干妈···那个,那个杜老夫人怎么称呼,啊?”他在车上向两边看来看去,忽然又想到:“你们家是大户人家,这每天都吃什么?满人和蒙人有什么区别?”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他,一个劲儿的念叨个没完:“黑家,为什么叫黑家,你们这叶赫到底是姓什么的?”也没有人回答,也不要人回答,骆神医絮絮叨叨了一路,英才只是有时抬起眼睛看着他笑笑。二慧牙缺了好几个,那小曲也唱得像学说话的孩子,呀呀呜呜的。北方老乡常言道:“春秋快一年,酷夏日如三,五载寒冬苦,穷人梦连连。”你说他们这是说什么呢?其实是说人的心情。就是时间过得太慢。总之啊,别看英才一天都没说话,可那心情就是一句话“归心似箭”!对二慧来讲,满满一天的路,也倒没觉着个什么,太阳还老高呢,这不,黑家窝铺就到了。
二慧激动地说:“你看,你看,这不就是屯子外面的林子,那有一块大平场,练武的时候,英才少爷一次能翻二十多个跟头呢。”大家都抬着头张望,可每个人想像的第一眼又是那样的不同。马车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停在一个青砖大瓦房的门前。看到一个老人笔直地站在门口,黑色长袍上罩一个淡褐色的小褂,两只手松松地握着手杖,左手拇指上带着玉扳指。那白白的头发很茂密,粗粗的辫子搭在后背,在辩子的头上还编着寿绳,头上戴着黑色的圆顶便帽,帽前眉心镶着一块羊脂玉。那眼神里带出常有的威严。只见他挥了一下手,孩子们头也不回的全跑了。老人声音洪亮的问:“英才,你回来了?怎么,是队伍上有什么事吗?”
从到了黑家窝铺开始,骆神医就瞪大了眼睛,这是他在关外,第一次到旗人也就是满族人的家里来。英才的家是正房,坐北朝南,门前的台阶是五级,“和我们徽州一样,地位高的人家门前台阶多。”两扇漆黑的大门,嵌着五排大圆门钉,门缝的边上包着铜门嘴,两个盘子大的虎头环镶在大门的中央。门眉上悬着满文的横匾,大门两边挂着金字揩书写的长幅:《身为满而不满终生求满文满武满以满为鉴》《足为族足立族国始于族谦族实族止族为大》那刀工雕刻的精细,将字体的横竖撇捺和词意,表现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骆神医端详门对长幅,思忖良久,点头称是:“名门望族,谦实可敬。不过这···迈这敦实高厚的门坎,确也让人望而生畏”。进了门是一个很大的影壁,骆神医自言自语:“在我们家乡,这两面是要有砖雕的,在砖头上雕出龙飞凤舞,那是什么感觉,哪能平平地立着一堵墙来让人看。”绕过影壁,一下豁然开朗,里面的院子方方正正足有十几亩大,正所谓深宅大院。影壁的后面立着一个高高的木杆子,顶部有一个小金属碗,下面是一个石墩,凿一大孔,木杆插在里边,两侧还有木桩用来固定木杆。老管家看骆神医注意看这木杆,连忙解释:“这个木杆叫索摩杆,是我们满族敬天用的,神杆高十三尺,石柱长五尺,上面挂的碗是锡做的叫锡斗,祭天的时候锡斗里要放上米谷碎肉给天鸟食用。”两人顺着青砖铺就的步踏走向正厅。这房子青砖灰瓦,满面门窗,梁正檩直,肃穆端庄。骆神医又是摇头:“倒像衙门似的,既无飞檐陡壁,又无雕梁画栋,还是这木结构用的太少。要在我那老家,那些做过官和经商人家的房子,从窗格子开始,哪个不是把才子佳人忠孝廉悌的故事,用那木雕刻画,烫金抹红的弄在房上。要是讲起情节来,一间屋子就是一本大戏啊。”在院里四角的位置,有四个装满水的大缸。院里门廊前面,一左一右种着两棵柳树,看着这近一抱粗的树干,就可估量它的年令了。老管家陪着骆神医,走进客厅。客厅很大,正面是中堂,有一个近乎于真人大小的半身画像,戴着尖顶红缨的盔帽,骆医官心里说:“噢,还是个武将,这肯定是英才的先祖啦。”画像下面横着一个赭色红木大条案,条案上摆两个帽瓶,插着先祖官帽的帽羽。靠着条案中间放着八仙桌,左右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左面肯定是家里老太爷的座位。在客厅东西两侧各摆了四把椅子,中间还间隔几个茶几。客厅的中间地上铺了一块地毯。被中堂分开的客厅北墙两侧有两个扁长的博古书橱,摆放着形态各异的石头和成摞的线装套书。这窗明几净厅堂敞亮,“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勤勉人家,绝无金银之臭。”骆神医自己在那里观看琢磨。客椅后面挂着落地的帷幔,避免客人看到东西厢房的杂乱。英才和二慧是家里人,又是小辈儿,见客人按例儿都得站在老爷身后,倒是骆神医和那个医务兵大大方方地落座在西面客椅上,喝着茶,回答着老爷的问话。骆神医偷眼打量着英才家的木器家具,“嗯,绝好的红木和鸡丝楠木,这家人还算懂行。”叶赫老爷开口了:“我们这北方不比江南,喝不到好茶,还望先生海涵。”“哎哟,这是上好的云南普洱,品这茶···应该也存有几十年了吧。”骆神医抿着嘴,细品着茶味。英才父亲捋着胡子笑着点头:“总医官真乃茶神,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骆神医接过老先生的问话:“此次随英才公子还乡,造访唐突,晚生实为冒昧,若有打扰,望老人家见谅。”“哪里哪里,远方贵客,棚壁生辉,总医官莫笑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啊。”老人看骆神医把茶杯放下后,又接着问:“犬子愚顽,只识三拳两脚,此次长官陪同返家,莫不是在军中又惹事端?”骆医官起身忙说:“不是,不是,英才公子是我前路几千勇士之揩模,他之军职比我尚高,统辖千余人马,为我等长官才是。因其屡次杀敌立功,统领特命我等陪同回家省亲,也代统领大人尽孝,为二老天伦之乐而来呀。”老人的面容开始变化,从严肃到疑惑,又从称许到容颜大开,然后哈哈大笑:“小儿真能如总医官所言,那也是军中上下,驱邪扶正,举荐提携的好啊。”老人回头问英才:“你在军中官居几品?”英才刚刚正为骆神医这牛吹的皱眉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二慧给解了围:“四品吧,我们军中不论品级,只说职务。像我也是管带呢,带领三百人哪。”这二慧说说就更走了板,骆神医不敢笑,心里只是想:“英才升了官,他也跟着长。”于是连连低头饮茶,用茶碗盖儿挡着自己快要笑出来的眼神。丫环送来茶点,一盘里六样:萨其玛,绿豆糕,豌豆黄,驴打滚,玉米松,高梁怡。骆医官指着驴打滚:“这是何物所制,叫此俗名?”老管家忙说“此乃江南糯米面卷制而成,因其性粘在外面滚上炒熟的黄豆面,实乃为豆面糕戏称驴打滚。”这南方人爱吃甜食,特别喜食玉米松里头的青红丝,老爷发现忙让下人再上几盘,还给他讲这物品如何做法。“这青红丝,就是用西瓜密制的。选那色泽好的西瓜,将皮和中间熟到的瓤口除去,切成方块然后用茶叶蜂蜜白糖将其腌制,定时取出漓干分色切细,阴干晾透,自然红绿相映,清香可口。你若爱吃,离去时让他们多多带些就是。”骆医官连忙摆手:“只是尝尝即可,哪里还能索要携去?”老管家客气地请骆神医先到客房安歇,“噢,这是最高长官接见完毕,该家人们见面了。”骆神医马上站起来,鞠躬说道:“谢谢老爷盛情,小辈先退去了。”其实骆医官早就看见帷幔后面,人影绰绰出来进去的,他心里说:“这儿走千里母担忧啊,快让家人们团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