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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英才婚事8-6

8-6英才娶亲

娶亲的日子快到了,家里派人来接英才新郎官了,讲武堂准假十日,汤玉麟统带一个一个的派份子:“不行,每人必须一块大洋。”

黑家窝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少爷娶亲这可是大事,英才五个姐姐和姐夫都回来了,家里叽叽喳喳,人气旺极了。大姐嫁到黑龙***夫在将军府供职,大姐见了英才,直埋怨:“巴图啊,听说你去了哈尔滨,离齐齐哈尔那么近,怎么不去姐姐那儿看看,姐多想你啊。”大姐夫人憨,从不多言,见了谁都是笑笑。二姐就住在昌图,离家最近,二姐夫家是当地的大木材商人。三姐在沈阳,婆家是后搬去的,原来在海城,三姐夫在城里开了一个古董店,生意还过的去。四姐嫁得最远,在甘肃的兰州,四姐夫原来在北京,后来外放西安做知府,再又调到兰州道台衙门任补官,就是候补,在台下等着上的道台。“道台姐夫,你这等到何时是头?人家现任的又年轻,身体又好,又会维持上下。哎,苦也苦也。”英才故意逗他,“莫不是要挪到新疆才到头?”四姐揪着英才耳朵,数落着弟弟:“你个小巴图,别烦你姐夫了。我们这么远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呀。”小姐姐最心疼英才:“四姐,四姐,别,别揪坏了耳朵,英才,来姐姐给你揉揉,没事吧?”五姐嫁到天津,在租借地,也就是法租界。丈夫是个留学派,每天在家里穿着西服,昂着头,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胳膊下夹着英国手杖,谁也不理。动不动就和下人们用英语和法语讲话,你不懂,他就发脾气,那仆人们,都远远的躲着他。

家里难得来这么多人,男人们也很少碰在一起,英才和几个姐夫那才叫亲热呢。因为小姐夫见多识广,大家也听他讲的多。五姐夫拿出一瓶酒,倒给每个人:“这可是法国波尔多梅铎葡萄酒,五十年的酒,珍贵得很。”几个姐夫举着杯子,有闻的有尝的,一致的评价是:“酸,不如中国酒好喝。”五姐夫,他举着杯,一只手放在后背,模仿着拿破仑的样子开始了讲演:“在国外,各个国家政体是共和和立宪二分天下,像美国和英国就是代表,我朝之国体所剩无几,···”“嘘,嘘,小声,小声···”四姐夫连忙摆手,可他听的最认真。“国家要强盛,要有一个强的政府,清廉的政府,我朝之软弱尚不及东瀛岛国,割地奉银,开门揖盗,诸位可看身边吗。”英才深有感悟,偌大一个东北,日俄外夷横行,就说奉天,日本驻军设警,乡县也有日本官衙。那龙江大地,俄国开城设府。“哎,管他何族何人,中华帝国颓废至此,要这朝廷有何用处!”英才对五姐夫一番话极有共鸣。四姐夫远离京畿,听此言论极为关心:“那你说,这如何办为好呢?”小姐夫说:“当然是改朝换代。”四姐夫悄言:“此乃大逆不道之语,切不可再讲。”大姐夫少言寡语,忽然冒出一句:“要我说来,这谁也靠不住,刀枪最为管用。”“立宪为上,”“共和也可,”几个姐夫还争论起来。英才牢牢地记住了:“大姐夫说得对,一切靠自己,靠手中的武器。”阿玛和额吉们忙得脚不着地。大姐给英才掰着手指数着:“这一,要祭祖,就得和黑家窝铺里的‘慕坤答’商量,这二,看时辰,就要由寺里的活佛老爷来定。第三,新娘子打下处,得和人家家里人商量看房子,这四,过去黑家窝铺里办事,都是阿玛去主持,现在轮到咱家,还得请人,看谁合适。”英才莫名奇妙的问:“什么叫打下处?”大姐笑着说:“哎,我的傻弟弟,这娶媳妇儿,老祖宗给咱们留下好多规矩呢,像看门户,放定,下大茶,换盅,送日子,开剪,这些就是定亲,阿玛和额娘们都做完了。六月二十三娶亲就是二十二晚上要打下处,过箱柜,二十三娶亲就要有插车,劝性,射箭,拜北斗,过火盆,跨马鞍,到入洞房后,又有拖宝瓶,坐福,然后是念合婚经,再往后就是回门,反正都得一步一步的走到。”“嗨,嗨,真比那讲武堂的课程还多呀。”

农历六月二十二,是祭祀日,按满族惯例,凡红白大事都要先族祭或家祭。祭祀安排在婚礼前一天,要祭天神,祭先祖,最后是换索,敬老,续谱。英才家的祭祀,是严格按照乾隆三十六年的《舒舒觉罗哈拉永远规模祭祀全书巫人诵念全录》来安排的。黑家窝铺里全是五服之内的族人,家祭按族规,也要全屯的人来参加。

天刚刚亮,黑家窝铺男女老少穿戴整齐,按规矩就都集中到英才家门前来参加祭祀仪式。首先是祭天神,在索摩杆下,摆好了祭台。屯里的“查玛爷”,就是屯里年龄大,地位高,有身份的族人将索摩杆上的锡碗放下来,装满谷粒和肉块,再归回原位,这叫敬天鸟,是专给乌鸦和喜鹊这些天鸟食用的。然后几个人牵来一头大肥猪在神杆前让它平躺,一个人往猪耳朵里灌酒,灌了两回,肥猪开始摆头搧耳,“慕坤答”点头可以宰杀,这“慕坤答”也就是主祭者,是家里的老管家。他开始用满语念着祭祀的经文,等到猪杀完后就摆在祭台前。老管家又念起另一种祭祀文,英才家里人都在正屋里面向西墙跪着,“这是说什么呢?”英才糊里糊涂地小声嘀咕,“刚才求天神保佑家人,这会儿是求五谷丰登,那猪耳朵搧就表明天神接受了供品,才能动刀。”还是大姐夫懂得祭祀的规矩,他小声的给英才解释。这时,进来两个“查玛爷”掀起客厅的帷幔,现出了西炕上面神龛的黄布帘,他们轻轻地拉开帘布,露出木架,一层一层摆着祖先的排位,最上面有一木盒。“查玛爷”先将各种贡品在神龛前面的供桌上摆好,把刚杀的猪,每一个部位切一小块,还有一盘头一天做的“穆丹”也叫搓条饽饽,就是现在北方人吃的黄米油糕,用木盘装着放在中间。两个木制镂空的香筒摆在两侧,里边燃起在林子里采集而制成的“念喜香”。这才将木盒打开,“慕坤答”又开始念经,“那里面是佛爷吗?”英才只有小时候模糊的印象,“满人古时候信萨满,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咱萨满属于信则有,不信则无。里面是祖上认定的佛,一个颜色代表一个佛,也就是老祖宗的老祖宗,也是···,”这时英才父亲回头看,吓得两个人,一句也不敢说了。经念完,英才父亲领着全家,向先祖跪拜磕首,祈求福佑平安。仪式结束后,屯里的萨满领着人在院子里跳起了祭祀舞,他们腰系长铃铛,头戴柳叶帽,光着脚掌,手里拿着太平鼓,一时间院里“唰唰,空齐,”的声音,响成一片。英才家这次祭祀,因为换索就是给小孩子们换掉上次结上的五色绳,姐姐们都没带孩子回来,所以就没有再进行换索仪式的必要了。

明天是六月二十三,是娶亲日。所以在祭祀日的下午,新娘子就几百里的赶路让娘家给送过来了。一下午,英才父亲迎送客人不断,可是最大的队伍还是张作霖派来的百人马队。看来这张统领还真下了功夫,小伙子各顶个的帅,那马匹匹矫健,刀枪擦得锃亮。主要是那军服,那叫嘎嘎儿的新哪。到了门口,整齐列队,把个老太爷乐的:“好,好,让屯里的人们,也看看我家英才带的队伍。”英才问他们:“这衣服是在那儿整的?”“报告管带,我们是统领派来迎亲的队伍,这衣服是专门加工的。”英才一时语塞:“统领待人,心细若丝啊。”这百十来个年轻人,把个黑家窝铺周围几十里地的姑娘们给忽悠坏了,她们三五成群的来看,那些骑兵小伙子还偏在她们面前显示骑术,那马骑得忽忽象风一样,还把枪和刀磕得乒乓乱响,引得姑娘们脸红心热,围着不走。村中间关帝庙前是个大平场,无树无风,可总能听到“哗拉拉,哗拉拉,”的声响,你说那是啥?是姑娘们头上扇形冠两边挂着的珠链儿响,每当她们看着一个骑手飞奔而去,头上的花儿,摆动的,那才叫个整齐呢。

新娘索佳被安置在离英才家房子不远的远房叔叔家里,她带来了四个丫环,一个奶娘。这房子是两家老人早就看好的。天色将晚时,按习俗,新娘的哥哥,先“过箱柜”就是把新娘带来的衣服和所用之物和陪嫁的嫁妆送到英才家里。英才家要有个“亮轿”的事情要办,就是在迎亲车里放上压轿的物品,上面再用渔网罩上。二慧跟着跑前跑后,忙的不得了,就这样,也要抽空跑回来给英才递个小话:“新娘来啦,穿得鼓鼓囊囊,好像不瘦,不不不,也不胖,也不高,看不清吗,蒙着头就进屋儿啦。”英才好像不关心,实际心里就想知道新娘子的样子。这回好了,和自己原来想象的一样,英才对自己说:“嘿,不就是生孩子吗,多生几个就行了。反正娶媳妇这事儿啊,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和我关系不大。”额娘给英才送来娶亲穿的衣服,一身儿箭袖青蓝绸子长袍配一兰地儿金边儿缎子马甲,宽边绣金兰腰带,六瓣瓜帽前饰翡翠,一双软底黑缎靴。这满族的穿着,没什么特殊,无非就多一件小坎肩。“要说这衣服就挺好看了,同治入关后,龙袍还不是那大明朝的内府,把满汉服饰结合起来给做的吗。”二额娘看英才没精打采的,以为他不喜欢这服装呢,忙给他说:“儿子啊,这大婚之日还要忙哪,明儿一早就得起来,早点歇息吧。这第一天的仪式,家里长辈是不能出面的。哎,从明天起,你就真的长大了,除了阿玛,额娘,你也有了自己的家了。”

天色漆黑,英才就被叫起来,洗漱穿着打扮。“少爷,听丫环说,那边就没熄灯,就这头发,顶得那个‘答拉赤’,就弄了一夜。”二慧早早就候着了,对新娘子,真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屯里娶亲的路,也是事先看好的。新娘子坐着家里带来的彩车,在哥哥和随亲的奶娘丫环的陪同下,从英才叔叔家出来,绕出庄外,英才的迎亲队伍,就在那儿等着。英才在骆神医的陪同下,领着迎亲车迎上前去。这骆神医也是骑马跑了半夜刚刚赶到,他气喘嘘嘘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不来!本来统领就派我代表他参加婚礼的,可昨天有一个病人,挺急的。咱是医生啊,能不管?这不,连夜跑来的。”说实在的,英才心里,还真感谢骆医官来参加婚礼,亲弟兄的这份情啊,啥时候也忘不了。男宾相家里也早定了,英才非要换成骆医官,家里也没办法。“嘿,你娶亲就是我···的高兴事。”骆神医差点滚了嘴,他提醒自己,英才的大喜日子,少说为佳。喜车来到迎亲车前,此时天已大亮。英才按老管家提醒向送亲车射了三箭,然后把车帘打开,索佳由她的哥哥抱着,换到英才的车上。“就英才的功力,可别把新娘子射着了。”骆医官嘀嘀咕咕,二慧指了指送亲车,那三箭全射在了车蓬上盖着的渔网上的一根麻绳上。“少爷的箭法,还能有错!”“把新娘子从送亲的车上转到迎亲的车上,这就叫插车。”二慧班门弄斧地给骆医官讲着。新娘子上了迎亲车,老管家指挥着家里人把头天放在车里的“压轿”宝:什么头饰衣服被褥又抱出来,取掉盖在车上的渔网,放到后面专门跟着拉东西的的马车上。迎亲的队伍开始走动了,前面是三十面叶赫家族的旗帜,那个镶黄旗的标志旗,是黄地儿红边中间有一条兰色舞龙的前方后尖的旗织走在最前面。“这龙旗是什么意思?”骆神医对什么都感兴趣。“嗨,就像你在张统领的巡防营前路,我在冯麟阁的西路,这八旗之间没有谁高谁低。那爱新觉罗也有兰旗的,哈那乌苏也有正黄旗的。”英才边走边说,老管家接连咳嗽了几声,英才不作声了。旗阵后面是家里请来的鼓乐队,唢呐,喇叭,鼓,锣,镲。“咚咚,嚓嚓,嘀嘀,嗒嗒,”还真热闹。再后面就是英才的骑兵队,前面四排,然后分列两队,中间护卫着迎亲和送亲两辆车。跟着就是两家的丫环,再后面又是六排骑兵,再后面···那就是黑家窝铺里的娃娃,一群唧唧喳喳,指指点点,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迎亲队伍要绕屯子一圈,然后由另一条路来到英才家大门口。新郎和傧相在迎亲马车的左边,右边是新娘的哥哥和奶娘。英才打量着走在那边车辕子旁的胖胖的大舅哥,“嗨,真是像熊一样。”其实那边也在看他。“这小子,看来挺傲,整这么个马队充什么大骆驼啊。想压我们一头,你可别小瞧人。”这新娘索佳家里有兄妹六个,和英才家正翻个,五男一女,四个哥哥,一个弟弟,这索佳就是家里的顶极宝贝。英才举起手和索佳的哥哥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大舅子晃了晃哪熊掌般的拳头,向他说:“你要是敢对索佳不好,等着吃我的拳头吧。”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英才家门口,迎亲马车正好停在红毡子前面。进院子的路全用红毡盖地,老管家示意时辰未到,先等等,听炮响,再让新娘子下车。院子里外人挤得满满的,大家都等着看新娘子。“这叫劝性,到点才能下车,是磨练性子。”二慧把昨天听到的,又翻给骆医官。“时间是活佛定的,”英才回头向骆神医正说呢,手铳响起来了,“砰,砰,砰,”三响,老管家挥手,英才和索佳哥哥把车帘掀起,照样是索佳哥哥,把蒙着红绸子盖头的妹妹,抱起来放到车前的红毡子上。“这天气,怎么还穿棉袍子?”骆神医可真的惊奇了。老管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们满族人过去在山野间生存很艰难,这叫不忘冷暖。”只见新娘子穿着大红的缎子棉袍,前后胸各挂着一面镜子,露出的裤腿儿也是红的,脚下穿一双红色的“马蹄鞋”那跟儿足有四寸高,像马蹄一样前平后园上窄下宽。木跟上包着粉缎,上面绣着花,安在鞋底的中间。鞋尖上还加缀缨络,就是挂着一个粉绣球,走起路来向上一甩一甩的。“这胸前背后的镜子是说,来到婆家和娘家一样,尊长孝顺前后一样,都要做到心清如镜,让做人跟明镜似的。”看着周围就索佳的哥哥,二慧又开始解说了。

到了红地毡上,英才手里拿着一个红绸花,他和新娘各牵一头,新娘由丫环们慢慢搀着,走到院里摆好的天地桌前,在老管家的引导下,向北方拜了三拜。这时,院里院外人声鼎沸。“这叫拜北斗,”骆神医问“为什么不拜父母,倒拜开星星了?”二惠挠挠头:“不知道。”骆神医笑开了:“哈哈,你小子,露馅了。”只见英才拿着一根秤杆,慢慢地掀起新娘的盖头,然后将盖头扔到房顶上。“这用秤杆掀盖头,是要称心如意···”二慧正说着,“啊···,”四周的宾客和家人发出了一阵赞叹声。骆神医和二慧站在新娘新郎的后面,只见到索佳头上用青绒包的黑色的“答拉赤”后面嵌的那朵牡丹花,和听到两边垂下来那珠子哗哗响的响声。“看见没,啥样?”“没有,可能和英才少爷猜得差不多,要不,少爷掀盖头都没回头看。”“哎,可惜了···”骆神医替英才惋惜,在他心里,希望英才能娶一个绝代佳人,“才子配佳人吗。”

天地桌过去,院中间架起一个圆顶大帐蓬,和蒙古包一模一样。骆神医奇怪的问:“满族的帐蓬和蒙族的一样?”二惠说:“这就是蒙古包,是潮洛蒙姑父带来的,专为英才少爷结婚用的,就是代替新房用一下。”胖姑父远远地向骆神医点头,还把手放在前胸,问候了一下。通往蒙古包门的红毡上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盆,蒙古包的门坎上架着一副马鞍子,英才前面走,索佳后面跟,迈过了火盆和马鞍子,进入了蒙古包内。

“对了,对了,后面几个叫迈火盆,跨马鞍,”骆神医回答:“就是今后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呗。”二慧惊讶地说:“你真神啊,”骆神医不屑地摆摆手:“这不看也看出来了吗。”二慧看出骆医官有点瞧不起自己,还较上劲了。“那抱宝瓶,坐福你可知道?”骆医官发现自己用语欠妥,马上改过来:“还真的不知内中奥妙,请讲,请讲,···”张二惠认真的说:“就是要给新娘子两个大锡壶,里面装满小米和银两。要是对新娘子不满意,就让她老抱着,这家伙,累着那。坐福,就是拿一把斧子,”骆神医诧异的几乎是喊了出来:“等等,如此凶器在这大喜之日为何要带入婚房当中?”二慧搅尽脑汁,还真说上来几句:“斧者,福也。取其声用其名吗,放在床下,新娘子坐在上面是不能动的。”“有理,有理。”骆医官算让他一把,没再计较。

日到正午,就要举行念合婚经仪式。“不是都入了洞房吗,怎么还要念经?”二慧得意洋洋地说:“又不懂了吧,刚才拜星星,就是拜天地。这光拜不行,还要祭天地,念完这个经后,才给你吃饭哪。”在天地桌上,供上了三块去了骨头的,切得方方正正的猪肉,还有三壶家中自酿酒。供桌中间,摆一个大碗,碗里放了三个酒盅。老管家又走出来,宣布仪式开始。英才在供桌的北面,面南而跪。这时老管家开始念经,二慧看到索佳的哥哥转过头来也在听,讲得更带劲了:“经文叫哈力巴经,分三段,是请天地神灵来保佑新娘,新郎的。”老管家那经念的,调子拉得老长,词语滚着舌头,就像讲天书。他在那儿一会向天一会向地的挥手,围观的人们都随着他的起伏安静或喧哗。念完了一段,上来一个“查玛爷”,拿起一块切好的肉,把肉使劲向上扔去,这时院里的人群又“轰轰”起来,好多人在张着手等着接天肉。二惠咂吧着嘴说:“那天神接过的肉,谁吃谁有福啊。”“查玛爷”扔完肉,看着老管家从碗里拿出一个酒盅倒上酒向上举着,就拿起一壶酒,咕咚,咕咚,倒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儿地说着。老管家又开始念哈力巴经,“这是萨满教里的经吗?”“萨满不是教,萨满就是萨满。”那边洪钟一样的声音,是索佳的哥哥。“你好,你好。”骆神医看着那熊一样的身体,可不敢得罪这英才的大舅子,“好。”他用手在额头上放了一下,回了礼,看来他对骆神医他们没什么恶意。“查玛爷”又扔肉了,他扔的那个方向下面的人,都高高的举着手,等着天神肉掉在自己的手上。场面气氛好极了,这边大家看着老管家这个“慕坤答”在那儿又说又跳的,都哈哈笑。那边的人群张着手摆来摆去像一片小树,在抢着接那“天肉”。只是苦了英才这个新郎官,一个人跪在那儿,低着头,等着仪式的结束。当第三壶酒最后的敬了地,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这就该开婚宴啦。”

婚宴分两块开,贵重客人和家里人在府里安排,由老管家负责。骑兵和屯子里的乡亲以及周围四乡五屯来的客人,都在关帝庙前的广场上就餐。那儿摆了三十桌,是流水席,每桌人坐够,方桌八人,圆桌十人,就开席。这块儿的事儿那二慧就是“总代东”。因为是流水席,这时间就长。所以下午晚饭就滚动着来了。英才家在关帝庙广场旁边借用了一处院子,雇了十个厨师,还有五个帮厨打下手。杀了五口大肥猪,一道主菜,“大炖菜”。把猪肉切成大“梳子”片,辅以土豆,豆付,酸菜,粉条,这就是东北的“大炖菜”。四口大锅咕嘟着,那味道把黑家窝铺全屯儿香的,家家都把门窗打开,想多留点味道在自己家里。孩子们吃完了饭也不走,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厨房”门口。屯子外面,走在路上的人,顺着香味儿,都往关帝庙这儿看。主食三样,打糕,饽饽,苞米碴高梁米饭。厨房架了四口“八捎”大锅,这八捎就是锅能放八担水也就是十六桶水,这种大锅,也就军队里用。二慧管得严,“咱得替英才少爷把好家,喜事吗,就让大家敞开吃。这么好的饭菜,一年不就过大年才能吃上吗,可不能给我剩下倒了。”他按骑兵们最大饭量盛一碗为标准,几人桌那菜盆里就舀几碗。除了孩子们剩下少数外,桌上碗里,还真没有剩下的。二慧在桌子中间转来转去,“少爷大喜,多吃多喝。”可一看有人还想要喝,扭头就走,告诉厨房一定不能再上酒了。酒是黑家窝铺烧锅的自酿酒:“黑家烧”。二慧这回管得更严,他把骑兵队的帮带叫来,对他说:“咱可不能给英才少爷脸上抹黑,这酒多了可不是好东西,···”那帮带毕恭毕敬的回答:“张管带你就安排,我们照办就是了。”“大喜之日,无酒不成席,但每人不能超过半碗酒,这几日还要回门,远途跋涉,我们的精神不可不爽。”二慧上酒时,让厨房帮工往酒里一半一半地掺水。“这么好的酒,掺水岂不可惜?”二慧那驴脾气上来,拿起烧火棍把帮工打得直告饶。“你个臭嘴,只管干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到夜里,人们川流不息,吃了走,来了吃。大家都说:“这大炖菜,比过年自家做的香,那酒喝起来,也清爽多了。以后请人就雇这几个师傅,放心。”那烧锅师傅牛的:“你以为黑家烧尽是闷倒驴啊,咱也有清香型的。”其实最牛的还是二慧:“当年乾隆爷在宫中办千叟宴,要是让我来操办,那也准没错。”这流水席让二慧办的是:“桌桌不浪废,一个没喝醉。”

再说府里,也整整摆了十桌。你看,那送亲迎亲,英才家里父母老师,屯里的高辈儿,姑姑姨姨家,萨满查玛爷,姐姐姐夫,远房亲戚,四乡五屯的代表,十张大桌子坐得满满的,这还没有英才小两口的坐位。“今天可没有新郎新娘的地方,他们只能敬完酒就离开。”老管家看到骆神医东张西望就知道他在找英才。“真是叶赫喜事爽,贵客盈门来啊,”英才老父亲看着一桌桌的客人,捋着胡子满意地说。这迎亲和送亲的这桌儿,是主桌,摆在最里面正中间。索佳哥哥是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再下来就是奶娘,四个丫环和四个骑手。按规矩下人不同桌,但今天她们代表着那伦家族,所以英才父亲坚持要他们上桌,这胖哥哥倒没什么,这奶娘和丫环,骑手们别扭得不得了,连筷子都不会拿了,实在没办法,只好为她们在旁边另摆一桌。这迎送亲的这桌儿就是索佳哥哥,骆神医,潮洛蒙姑父,大姐夫,还有老管家。大姐夫对骆医官挤挤眼睛,又看看索佳哥哥:“哦,今天这胖哥哥怕是难过这关啊。”

骆医官又是傧相,又是贵客,被大家恭维的,百般的不舒服。酒席开宴了,主持人还是老管家。英才姑父回头向骆神医说:“今天送亲的是最高贵的客人,新郎家父母是不能出面的”。几乎每个桌子都来向索佳的哥哥和骆医官敬酒,这大二三四几个姐夫,连那个假洋人为了躲开五姐妹的絮絮叨叨,都凑到这桌和索佳哥哥,骆神医和姑父喝酒来了。四姐夫这个候补道台,还爱和大姐夫较劲,非要和他喝个“官”酒。三姐夫倒摽住二姐夫:“问问姐夫那大生意如何做?”这五个“一担挑”,一反平时文静严肃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说东道西,骆神医看着只想笑。潮洛蒙姑父看看几位,给他们定规矩:“这桌上可都是爷儿们,咱喝酒可不能装怂。”索佳哥哥笑了:“对,对。”那五个姐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看骆神医,骆医官说:“咱们今天文喝行不行?”“文喝如何喝?”“每人挨个出酒令,每句里都要带一种酒,可又不能说出‘酒’字。下句接上句,要押上句的韵。一句一杯,出不上来的,就喝酒。”“好,好,”姐夫们异口同声地赞成。姑父看着索佳哥哥,客气的说:“今天你是主宾,你说呢?”索佳哥哥正色回答:“客随主便,任听安排。”好大的气派!姐夫们相互使了使眼色,有些不屑。饮酒开始,先请主宾。索佳哥哥上来拿起酒盅就连喝了三杯,对大家说道:“文浅酒深,先饮为敬,往下传。”第二个轮到骆医官,骆神医开口就来:

“黑家窝铺‘黑家烧’,”

桌上的人们点头赞许:“起头扣题,不错,不错。”第三个轮到了潮洛蒙姑父,他想了一下:

“套马杆’下迎风飘”,

姑父解释说:“我们草原上的人,都喝套马杆酒。”

“龙江边上‘高梁红’,”

大姐夫倒是来的快。可叫人抓住了把柄,“红字不压飘字的韵,喝酒,喝酒。”大姐夫干了一杯。

“兴安岭里‘苞米糟’。”

二姐夫看看大家,讲着这苞米糟的来历。“这林子里伐木的人都喝一种用苞米,棒子,苞米杆,合着做的酒,就叫苞米糟,劲儿贼大了,六十度。到林子里,你就得喝这种酒。”三姐夫胸有成竹,端出沈阳城里的高度酒:

“沈阳‘腰窝’满街找。”

“这酒贼劲大,我喝过。”姑父回应道。

四姐夫说得是甘肃名酒,还是道台大人文底深,“五谷西凉’黄河涛。”词还不错。

五姐夫扶府了扶金丝眼镜,嘴中念念有词:

“举杯干邑酒盅小,

‘庞赫马鲁’美味娇”。

大家起哄:“讲,什么是那个马鲁,不能蒙人,讲不上来,就得喝酒。”小洋人看着大家说:“庞赫马鲁是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的最好产地。我讲的可是法国名酒。你们不懂了吧?”可不能小瞧五姐夫,这个小买办,国外的事儿知道的就是多。人家把两句都对上,还开了酒令两句的例儿。

骆神医看大家喝的高兴,索性放开来:“这回每人两句,叫双喜令。说前,自己先喝一盅,喜事吗,要成对的,可说喜事不点喜字,还要跟上句的辙韵。”当然还是骆神医来定规矩,大家都没意见。索佳哥哥照例事先喝酒,不言语。这回喝了六杯。“这一次就三两那,他已经有一斤多了。”大家好奇地看着这个胖小子,都觉得他应该开始晃悠了,好像身体也在摇动。实际上是几个人自己在晃悠。姑父摆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手里拿着小酒盅,边咂边慢慢想着他所经过见过的最好的事···

“媳妇人进门,姑父任梅林,”这姑父最实在,娶老婆和当官是最好的喜事。

“少年督脉准,关外见舅亲。”

骆神医的人生大事,就是十五岁行医,然后来北方找到舅舅。

“驱敌返江北,录为衙中人”

大姐夫的正气逼人,他参加了对沙俄的战斗,后来被黑龙江将军看上,现在在将军衙门中行走。

“家中担重任,木价涨十分”。

二姐夫想了半天,还是前两年当上木材行的老板和木材涨价是他最高兴的事,你看他贪心不贪心。

“沈阳城中店,洋货收进门。”

三姐夫干完酒,他心中比较美的是在沈阳开了个古董店,生意满好。

“知府首赴任,家中添男童。”

四姐夫身为官场之人,首次的当官上任和得儿子都是荣耀的事儿。

“飘洋过海外,津埠留高任。”

小姐夫自然是海外的留学和回国的任职这都是大喜事。

“我看你们几个,这是老婆都不在身边,要不敢在这儿说,最大的喜事不是娶媳妇儿?看你们是想找不舒服了。”潮洛蒙姑父一看,就自己说娶媳妇是喜事,脸上就有点挂不住,站起来假装招呼五姐妹。“哎,你们几个姐妹···,”这哥几个就急了,说好听话的,噗噜后背的,赶快就来安顿这蒙古姑父。“姑父姑父,您的对,当官娶妻天下第一吗。”四姐夫拉着姑父坐下,“咱们一人一杯,骆总医官您也陪一下,啊。”骆神医看着听着,心里还在想着喝酒的新道道:“第三轮了,每人一次两句,规则照旧。咱们换个内容,在酒令里说一下自己是做什么的,行不行?”“好吧,···”人们开始思考着。“我还是自己喝了吧,九盅。”索佳哥哥一口气干了九大盅,没事似的坐下了。三姐夫疑惑地看着他,拿过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怎么,不信,你来三杯?”索佳哥哥有点较劲,“没有,没有,哪能不信呢。”众人赶紧相劝。骆医官先举杯,

“仲景华佗为我师,皖生从军奉天知。”

说完后一饮而尽。“好,说得清楚。”大家齐声喊好。

“王爷身边一武将,领着骑兵到处逛。”

“哈哈,姑父,喝酒,喝酒,你违反规定啦,你那武将是不能说的,还有,你得押人家上两句的韵”。大姐夫抓住了姑父的两点不足,“不是罚,喜事双杯吗,两杯,两杯。”姑父眨嘛眨嘛眼睛,拿起酒盅连干了两杯。

“白山黑水衙前值,嫩江兴安任我驰。”

“语句虽然欠推敲,可一片爱国之心,历历在目”。骆神医心里评判着。没人提出异议,接着来。别看那二姐夫天天钻林子,出语还顺着呢,

“松桦榆杨粗细枝,豪官市井家中私。”

“木材行老板也还真是内行,兼着做些家具,最后一字押韵稍欠。”

好,轮到真有诗韵的古董行家了,听听,珍品还真不少啊。

“秦皇武帝身上织,宋明墨画墙上诗。”

四姐夫的酒令还不如不说,那三品候补何年是头。

“孔雀补三衙门止,朝服四年家中湿。”

“真乃一片凄凉,官场艰难啊,”骆医官摇头不止。

五姐夫扶了扶金丝眼镜,先用“英格丽事”朗诵了一遍,然后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又用地道的天津话讲了一遍。

“船粮舶布缎绸丝,金发碧眼语我知。”

那天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这小姐夫要不人家去国外留学呢,就是有才气。该第四拨了,”骆医官也才穷了,“出什么题呢?噢,每人为英才索佳结亲赋诗一首,”“好,以此为庆!”大家举杯,一致通过。几分钟后,骆神医举手,心想,“还是自己先来吧”,没想到索佳哥哥站起来了,粗嗓大门的念起来,这时,全客厅都静下来听,

长白山兮嫩水兮,

森林茂密雪水滴,

只羡黑家少年至,

仙山采得雪莲兮。

惊讶的几个姐夫目瞪口呆,好半天,大家才反过味来,和着大家的掌声连叫了几声好。索佳哥哥环顾着大家“是不是再喝一个啊?”全场各桌响应,“对,为新人干杯。”“对,对,应该,应该。”四姐夫带头喝酒,然后催着骆神医将他的诗念给大家。

悬壶济世远古今,

九华兴安云中心,

刮骨疗毒英气在,

喜得雪莲配人蔘。

骆医官这诗,真是发自内心的,虽然南腔北调,可人们听了诗,还是感受到了,那人和人真正的深情厚谊。客人们悄悄交流着英才和骆医官的故事,骆家舅舅坐在英才父亲旁,看看外甥,瞧瞧叶赫老爷子,眼泪就噗噗地掉下来。

当看到这十几桌的人眼睛都在往这儿瞧,姑父也就大摆起文人的架子来,站在那儿,转着身子,慢条斯理地朗诵,

姑父本是一粗人,

心中就亲自己人,

天天都盼英才好,

升官发财带结婚。

全场叫好,可鼓掌最响的还是姑姑那桌。姑姑和英才额娘们兴高彩烈地夸耀着,这回可成了全场大表演。整的大姐夫还紧张起来,骆神医一看,“这不就成了赛诗会了吗?”大姐夫一边念,举着酒杯的手还抖上个没完。

小弟自幼是神童,

孙子兵法五岁通,

娶得佳人来相助,

定要奉天传美名。

照例掌声一片,可大姐夫最关注的还是五姐妹那桌的反应,只见大姐在那儿也是高兴得前后左右的看,晃得那扇形冠两头的坠儿,都打到其他妹妹的头上,大家纷纷往后躲她。“过关啦,姐夫。”二姐夫悄悄地拽了拽大姐夫的后襟,“坐下吧。”这时,几个姐夫才悟出那个索佳哥哥大声朗读的用心。那个咬牙恨呀,可没办法,今天要是整不好,那回去准是没有好果子吃。该二姐夫的了,

黑家窝铺五朵花,

小弟从军早离家,

今日娶得美人归,

亲人只盼胖娃娃。

全场叫好,就这样,把二姐夫还弄得是汗如雨下。赶快看看那边桌上二姐的脸色,还是在矜持地微笑,总算能放下心来。其实姐妹五人看到二姐的丈夫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夸她们,那心里当然是美滋滋的。骆神医这边看看那几个手足无措,搜肠刮肚的姐夫们,那边再看看那个胖小子,“今天这憨人,可把我们给哄了,这个坏小子,坏水真多。”轮到三姐夫了,这用词就越来越好,诗也越来越精。

嫩江名石甲天下,

长白彩玉美如画,

今日珍翡得美翠,

精雕细琢耀中华。

本来这诗确实做得好,可人们也不知是没听清啊,还是怎么回事儿,一时又静了下来,这三姐可急了,自己站起来鼓掌,这才先噼里啪啦的,后来又带起哗哗的掌声。骆神医见大事不好:“这姐姐们开始着急,要乱局呀。”他跑到后面说了几声,“声音太小,没听清,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人们随声附和着,还起着哄。三姐夫清清嗓子,又来了一遍。还没念完,骆医官就带头鼓掌,全场响应,三姐夫对着骆神医:“谢谢,谢谢,若无骆总医官相帮,这马失前蹄,那贤内定将不饶啊。”这回场上风头转过来了,五姐妹一个比一个心里焦急,生怕老公的诗,得不到赞扬和掌声,又怕后面的压过前面的。那四姐夫五姐夫倒沉稳了起来。四姐夫先站起来,清清嗓子,然后自我介绍起来:“晚生乃叶赫泰山家五仙女之一,四女之快婿也。远在西凉任上,虽然官居道台,不敢有违贤内之事,不惧万里之遥,只为能助家中大喜。内弟勇俊,小诗再赞也只是苍海之一粟也。”

三秋未见青年郎,

四品武官威名扬,

杀敌勇敢人心正,

良辰吉日娶美娘。

有了前面的铺垫,自然大家掌声雷动,尤其是英才父亲,老泪纵横。骆医官看到此处,不得不服。“这四姐夫官场历练,无人可比。”人们唧唧喳喳,都看这压底儿的五姐夫,如何出诗。倒是这飘洋过海眼界大开的人,那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小姐夫先站起来,整整西服,揪揪领带,就听见人们在议论,“这是何等衣物,如此难看!”骆医官心中明白:“嗯,这是在加强效果,以反论正,”只见小姐夫用法语,英语叽哩咕噜了几句,然后才在全场人们的莫名其妙中,用地道的东北话大声朗诵起来,

当今世界天地开,

欧亚之差百年来,

贤弟大喜举家庆,

欢迎携家天津来。

人们不管喜不喜欢,听没听懂,总觉得这是办喜事,所以拼命地鼓掌和喊好。让小姐夫,特别是五姐着实美了一阵儿。八首诗念完,大家举杯相庆,全场热闹非凡。“诗人”们每人又和索佳哥哥喝了一杯,几个姐夫各自散去,游走他桌去了。骆医官觉得一开始念诗时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就假装喝多了,趴在桌上。索佳哥哥还是守桌不动,谁来敬酒他都接,就那五钱的兰花瓷酒盅干了一盅又一盅。骆神医趴在桌上给他数着数:“五十二,摇呀摇。”上菜,喝,又是上菜,又是喝。“八十一盅,这五八四十,四斤啦,还不倒下?”那胖哥哥忽然说话了:“哈哈,盼着我喝倒那····,你数得不对,是八十三。”这句话,把骆医官一下给惊得坐了起来。这时,潮洛蒙姑父晃晃悠悠的,从旁桌喝完又回来了。他朝着索佳哥哥说:“来,亲家哥哥,咱们胖瘦差不多,这酒量···可得比···比比,前面都不算,从现在···开始,再喝···十个。”索佳哥哥站起来,答应着:“好,我先喝为敬。”回过头对着骆神医讲:“这第三轮敬酒的又来了,我看你还是趴着吧,继续给我数着数。”骆神医琢磨:“这姑父那体量,两斤多,三斤···,也差不多喝到头了。那伦部就索佳哥哥一个人在这儿喝酒,这么多客人,这个小壮汉可是真有酒量。到现在他喝的已经有四斤酒了,也不摇,也不晃,还满清醒!”他趴在桌子上,“你说啥我倒不记较,不过这憨小子鬼着呢,是不是没人时给吐了?倒了?”他用鼻子闻着,“嗯,这桌下酒味很大,哈哈,原来如此啊。”骆医官也不数了,就盯着桌下,等到这小子再吐酒或者把杯里酒倒掉的时候,现场拿下,再罚他喝个十杯二十杯的,以报上当之仇。骆医官得意地想着索佳哥哥求饶的样子···,“哗,···哗···,”骆医官以为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他揉了揉眼睛,“不对,不对,是眼镜模糊?”他把眼镜拿下来在衣服上使劲儿的擦了擦,然后戴上再往下面看,嘴里念叨着:“这···这···怎么可能?”你说怎么了,原来骆神医趴在桌子上,看到索佳哥哥坐下来,把他那双软底羊皮靴一只一只脱下来,然后从鞋里哗哗地往外倒酒···!这索佳哥哥竟有这脚底出酒之功?“这种人不管喝多少酒,都不会醉”。当年爷爷教他医道时,说过用脚底出酒之奇人,“此乃生来所带,天下不会过百···,”可今天,骆神医是亲眼见了第一个了。

英才和索佳在老管家的陪伴下出现在客厅,老管家每到一桌就先喊起来:“新郎新娘敬酒来了···”,按习俗先敬父母那桌,紧跟着就到骆医官这边来了。骆医官刚刚神情恍惑地把头从桌子下边抬起来,看到英才旁边站一个身穿红色缎子旗袍的窈窕女郎,个子比英才低一头,那嵌着大红牡丹的“答拉赤”下面是一张白净俊俏的脸。要看那肤色,哪像关外这冰天雪地里的姑娘,倒像是江南的绣女。骆神医以为自己真的喝多了,又揉了揉眼睛,对着镜片哈了又哈,把那眼镜擦了个雪亮,这回可要把新娘新郎看个仔细。他瞅着英才,眼镜都快贴到脸上了,指着索佳:“这···,这就是···?”索佳哥哥不客气的把话接过来:“这什么,这就是我们那伦部的索佳。”

老管家念着一套一套的开场白,领着两个新人还在转桌敬酒,这骆神医可真有点迷糊了,他招呼来大姐夫,自己摇摇晃晃地问:“是我喝多了,还是这儿的人有问题?”大姐夫到冷静:“虽然大喜之日,总医官还是要少饮为好,喝黑家烧酒,常有三天不醒之人。”骆神医终于明白:“噢,看来,我见到的都是假的,今天我就是喝多了。”

骆医官听到有人唱起了歌儿,大姐夫照顾着骆医官,还给他解释着:“那是祝福新娘新郎的阿察不密歌。”后来全场都合起声来。大厅的人边唱边走,慢慢都来到大门外,在那儿,妇女们跳起欢快的“笊篱”舞,随着那脚窝下面高跟儿的旋转,舞者的衣服张开得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大家都衷心地祝愿英才和索佳这对年轻人,幸福美满。

因为讲武堂只给了十天的假期,英才父亲和索佳哥哥商量,改变过去七天后再回门儿的例儿,决定早回门儿。也没办法住一个月,只住三天。农历六月二十五,一早上,骆神医把人员都集合好了,就是不见两个新人出来。这左等右等,两个时辰后终于出来了。骆医官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去问那个张二惠,这回他可说不清了:“可能是洗脸吧···,要不···就是···”,一会英才过来了,骆神医才算整明白。“满族人结婚后三天之内,要为新娘开脸,就是用五色线或新镊子拔去脸上的汗毛,同时开齐额发及鬓角用来标志这是已婚之人。开脸的人必须是全福的妇女,就是父母公婆俱在子女双全的人来做,我家里当然就是大姐了。”“我那南方也有此例,只是在结婚的头天晚上,好像是叫绞脸的。”

做为回门陪亲,骆神医带着一百名骑兵,护送着英才,索佳,和来送亲的索佳哥哥等一行人,去长白山回门探亲。索佳坐在马车上,和几个丫环在一起。英才则骑马跟随在旁边。可能是刚才和姐姐姐夫们告别时,受那情绪的影响,英才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一早上,五个姐姐和姐夫都来送小两口回门儿。大姐仔细地嘱咐英才注意要做什么和如何做。二姐三姐离的近,话也不少。这四姐哭得和泪人儿似的:“这远天远地的,想你们也回不来呀,英才,你是军人,这枪子不长眼,你也不是刀枪不入,要学会保护自己啊,咱家就你这棵独苗。多回家看看,你没看见阿玛和额娘们见老了吗。”小姐姐穿着姐夫从法国带回来的连衣裙和帽子,漂亮极了。她和英才说:“巴图,要是来天津,可不能不见姐姐,你姐夫有可多好玩意哪。”五个姐夫像被检阅似的排成一排,挨着个的和英才告别。大姐夫拥抱了一下英才,二姐夫双手紧握英才的手,像对大客户做完合同那样晃了两下,三姐夫双手和拳在胸前做了三下揖,这也分明像有人买了他的古董,紧跟着送客到门口似的。四姐夫完全是长官审视下属那样,双手抱着英才双肩,前后使劲晃了一下,还点着头。小姐夫把他那高筒礼帽从头上拿起来放到胸前,算是祝福了。二慧看着英才少言寡语的样子,想让他高兴起来,怂恿骆医官和英才聊聊。“哎,新郎官,怎么啦,无精打彩的,老婆没给好脸?”骆医官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就是义母···?杜老夫人还好吧?”英才低着头说:“大婚请她,她拒绝了。我们去看她,她又把那头戴拿出来,送给索佳,还拿索佳和八姨太相比,那泪流的,我都呆不下去了。看来这笔债,将来是我来还哪。”英才还沉浸在杜老夫人所弥漫出来的丧子,丧家的悲痛情绪中。骆神医忽然想起那个十分令人讨厌的“八姨太”,“去她的什么令吧,这个“八姨太”,我还是远离为好。”没把英才振奋起来,连自己也掉进低落的状态中,骆神医也开始沉默了。从黑家窝铺到那伦部屯子骑马还得一整天,英才为了赶路,中午也就不打尖,就是不吃饭,直奔长白山。马队疾驰,车轮滚滚,经过的村庄里的人们看到骑兵,以为又要打仗,纷纷躲回家中。西去的太阳变红了,回门的队伍到了那伦部落的屯子,长山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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