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中大雨瓢泼，昏暗的路灯耷拉着脑袋，F市的滨江大道安静的只有雨水撞击地面的嗒哒声和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啸声。
靠近大道尽头的一角，一对情侣正艰难的相拥前行，男人箍紧拳头握着伞把，女人用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虽然两人鞋子已经湿透，但每一步似乎都洋溢着温馨。
突然女人像丢了魂一般惊叫起来，男人抬头目视着前方，一只黑色的编织袋里露出半只白色的类似人手的东西，袋子下方被雨水包裹着的区域呈深褐色，逐渐扩大又不断被稀释。
20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现场。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救护人员正在做紧急处理，大概5分钟后，救护人员放弃了抢救。
经警察确认，编织袋里确实是一个人，男性，约30岁上下，背部和腿部有撕裂伤，经抢救无效死亡，就现场判断为失血性休克，具体死亡原因还需做进一步解剖化验。
刚才那对情侣，女人因过度惊吓正在救护车里吸氧，而男人则在配合警方做笔录。
二
沙发旁两只芝华士的空瓶斜倒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彻整个屋子。卢汉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起了电话。是市公安局局长，局长用沉重的语气说到：“滨江大道出了命案，你赶紧来一趟”。挂了电话，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昨晚的酒似乎还没醒。
卢汉原是市公安局刑侦一支队的队长，因为一场事故被无期限停职。事故原因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卢汉因个人情绪失控枪杀了嫌疑人。虽然事后证明嫌疑人确系凶手，但是从办案程序和规定上来说，他都违规了。后经局里研究决定给予卢汉无期限停职的处理。但是因为他长达十年的刑侦经验和破获的大案数量，局长还是会私下请他协同，其他同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赶到现场时，救护车和警车已经离开，尸体也已被带回市立大学医院停尸间。他沿着滨江大道慢慢地走着，因为大雨的冲刷，现场基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连血迹也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只在300米开外有零星的玻璃碎片散落以及6条刹车印（其中两条与另四条呈相反方向，并有被拖拽造成的2次划痕），警方已经拍照并提交交警大队等待鉴定结果。
就在他查看车辙印时不小心被桥边的下水沟渠绊了一跤。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张类似卡片的塑料壳横躺在沟渠上，在水里上下浮动。
卢汉带上医用手套，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张卡片。是一张门禁卡，上面还耷拉着一条被折断的蓝绸带，“羽城工业”四个大字和公司的LOGO赫然印在卡上。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还是很激动的把门禁卡放到物证袋里，向市立大学医院进发。
到了医院，法医刚好从解剖室里出来，看见卢汉她长抒了一口气说到：“你来啦，估计又是棘手的案子。”她边脱手套边说“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3小时左右。如果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午夜12点到1点左右，那么死者应该是死后被抛尸到此地，不然尸体不可能这么晚才被发现。其次，尸体脑部和心脏都未发现致命伤，体内也无毒素反应但有脏器和软组织挫伤，背部和腿部的撕裂伤像是野兽撕咬所致。”
卢汉聚精会神的听着吴医生的分析，并在笔记本上一一做了记录。他沉默了一会儿，让吴医生先去准备呈交市局的报告并尽快做死者身份鉴定，自己先行告退。
离开市立大学医院后，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顾不得笔记本电脑上的灰，开机后在键盘上敲下了“羽城工业”四个字。
三
“羽城工业”是F市最大的化工集团。最早由原油提炼发家，现涉及能源、地产、科技、电器等多个行业，市值超过180亿。
十年的时间里，羽城工业因原油提炼给当地水质造成的不良影响，使多数居民都患上了罕见病。当地居民隔三差五都会去市人民广场静坐示威，但考虑到其给当地带来的经济效益，F市政府也只能是督促其尽快完善环保设施。
迫于压力，羽城工业想了很多办法。表面上兴建过滤环保设施，但是由于昂贵的维护费用，基本上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摆摆样子。同时每年给予当地居民每人一万元的补贴，来缓解游行示威。
羽城工业的董事长叫刘易阳，虽然已经65岁，但是因为平常清淡的饮食和适当的运动，整个人看上和50岁无差。平时他除了忙于工作和每周一次的家庭聚会，最喜欢的是养狗。
他有两只健硕的比特犬，二十四小时不离他左右。它们在他面前显得无比温顺，但如果有陌生人接近，它们就会压低前胸，露出爆裂的青筋并发出低沉的吠声。
他擅长把别人不要的闲置资源变废为宝，尤其是别人看不上的地块或资源。他总能通过强大的整合能力，实现地块的升值或资源的变现。他的很多次操盘都被业界视为传奇。当然也有很多抢手的资源，他也会介入，一旦介入，就没有他拿不下的。
四
F市西区环湖路的尽头有块面积近10万方的洼地，它原本是浸泡在湖底的。自从上游修建了水电站以后，西区湖泊断流，经年累月形成了这块洼地。因为优质的生态环境和丰富的鱼虾资源，吸引了大量水鸟栖息于此。
不到五年的时间，这里零星散布的农户慢慢形成了一个小村庄，人口不过百人，以捕鱼、养殖和耕种为生。由于与世隔绝，这里和F市中心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一个是自然去雕饰的产物。为了保护这片自然生态区，F市政府下令将其列为重点自然保护区，方圆10公里以内不得建设任何工厂及企业。
正因为如此，这里吸引了大量的观光客。尤其是周末，客流络绎不绝。
但由于道路建设和配套设施的落后，这片洼地根本无法承载大量观光客的到来。住宿交通都是问题。加之观光客的素质不一，给当地居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影响。
F市政府不断收到来自村民和观光客的投诉信，社会舆论也使他们头疼不已。百感交集之时羽城工业向F市政府递交了一份提案。提出愿意免费为这片洼地修建道路和基础设施，并改善当地居民的生存状况。F市政府一听，立即召开了三次研讨会。虽然大家也迫于羽城工业污染的问题有所顾忌，但还是有半数人表示了同意。于是F市政府很快在文件上做了批复，由羽城工业来负责环湖路的建设，并保证在不影响当地居民生存条件的情况下，完成必要基础设施的建设。
一项看似惠及整个F市的工程就这样开始动工了。刘易阳坐在羽城工业集团总部的办公室里，桌上放着F市政府的批文，他手里拿着王秘书刚刚递交的一份锡矿分析报告，看的津津有味。
原来技术部早在3年前就提交了一份调研报告。报告显示位于F市西区的洼地周边富含大量锡矿，对于公司发展具有重大战略意义。为此羽城工业的股东们开过大大小小不少于50次大会来商讨如何获得这片土地。因为最早这片洼地被政府列为重点自然保护区，方圆10公里以内不得建设任何工厂及企业。所以他们虽然蠢蠢欲动，也只能是临渊羡鱼。
可是上天却偏偏向他们倾斜了天平。随着观光客数量的增加和当地落后配套设施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羽城工业看准了这个机会，以免费为诱饵使政府签下了一纸批文。F市政府为解决了民生又节省了财政开支而兴奋不已之时，却疏忽了羽城工业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的真正目的。也许谁都没想到这样一次倾斜会给这个原本美好的世外桃源带来灭顶之灾。
刘易阳放下手里的文件对王秘书说：
“终于拿下了这片地，真是天助我也。3年的时间，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拿下这片地，现在却因为观光客的增多，让政府不得不想办法来解决这块地的问题。这下股东大会算是有交代了，哪些老家伙们到时候应该比我笑的还开心吧。”
“那是肯定的，这次对于我们而言真是天赐良机。可是刘总，我们在文件上承诺必须在修路的同时保证基础设施的建设，这对我们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这个没有办法，路我们必须要修，这是把锡矿运出最好的办法。酒店要建，其他基础设施我们也要建，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刘总真是棋高一招啊”
“你赶快下去安排各部门抓紧动工，同时也和“老白”他们联系一下，在后期遇到的很多问题可能还需要他们来帮我们解决。”
“您放心吧”
王秘书退了出去，刘易阳耸了耸肩，十指交叉，双手搭在桌上，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桌边的两只比特犬并排趴着，喘着粗气。
五
卢汉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三天，这是他停职以来唯一没有喝酒的三天。他查阅了“羽城工业”十年来可以搜索到的所有新闻。无一例外都是与传奇、污染、抗议等字眼相关的文章。而其中一些与地产项目相关的新闻仔细读来都颇具意味。
凡是羽城工业参与的地产招标项目总能以最低的价格获得竞标。因为每次招标会上其他参标企业都像是卧底一般，只参标不竞标，导致最后羽城工业都能轻易得手。
实际情况是因为每次招标会期间都会有一拨流氓介入，这伙流氓手段极为高明。他们通常不直接对参标企业的领导和员工进行威胁和恐吓，而是将这些人的家属的照片通过快递寄给他们，并附上一张纸条。
“如果还是一意孤行，别怪我们不客气”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他们也会遇到不卑不亢的竞争对手。大概10年前，一家名为“名流地产”的公司和羽城工业就F市东区改造项目进行了竞标。虽然还是羽城工业拿下了标地，但却付出了5倍以上的预算。
无独有偶这家竞争企业的老板在竞标结束三天后跳楼自杀了，原因是这个老板的家属在家里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而警察给出的原因是煤气泄漏。
卢汉对羽城工业的了解多少有了一个基本画像，虽然很模糊，但是似乎调查方向是对的，这是他从事刑侦工作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带来的直觉。
他给吴医生打了电话，想确认下死者的身份。
“喂，怎么样，有联系到死者亲属吗？”
“死者没有亲属，而死者的血型属于熊猫血，在市血液中心数据库找到5例与死者血型吻合的样本，其中两人尚在人间，一人刚刚3岁，一人无法取得联系。幸运的是最后一人似乎每年都再坚持献血，血液中心里他的献血次数超过25次，他们对他印象深刻，年级也与死者相仿。我传真了照片给他们，他们确定来献血的这个人就是死者。”
“还有更多关于死者的信息吗？”
“有，确认死者身份后，我第一时间上报了市局。根据市局的调查显示，死者叫明易，10年前父亲跳楼自杀，母亲因煤气泄漏死于火灾。据说是因为事故当天他在国外读书，所以幸免。”
“真是命运的捉弄啊”
“怎么了？难道你知道了什么？”
“不，现在还没法确定，只是我自己的臆想。帮我保护好死者，也许他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吴医生有些疑惑，点点头挂了电话，把死者装入真空袋，密封后存到了B区停尸间。
六
名流地产算是F市屈指可数的一家地产开发商，在F市的三个楼盘项目凡响都很不错。明帆是公司老板，他白手起家，花了十年的时间，从一个摆地摊卖旧书的小贩成为了今天的房地产大佬。被很多人传为佳话。因为吃过苦，他做事很执着，只要认定的事，一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40岁那年才有了儿子，算是老来得子，他特别珍视。起名叫明易吧，这样可以时刻提醒我他来之不易。明易自幼聪明调皮，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喜欢恶作剧捉弄同学。从小学到高中，明易的母亲不知去过多少次学校。但是因为他成绩拔尖，每次都不了了之了。
在明易母亲的要求下，明帆把明易送到了国外去攻读经济学。但是明易向来不喜欢别人给自己限定的条条款款，所以他偷偷把专业方向改成了材料科学。
就在他刚把第一个学期读完获得了当年的全额奖学金时，收到了来自国内的噩耗。他的父亲跳楼自杀了，母亲因为煤气泄漏而死于火灾。
这对于一个20岁出头的青葱少年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他没有急着回国，而是咬着牙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伯克利大学理学学士学位。毕业当天他哭着做完了毕业演讲。
回国后，他习惯性的往家赶。房子还在，只是这个“家”已不复存在。熟悉的走道四周布满了烟子留下的灰黑，一把大锁冷冰冰的锁在门上，四周被封条封住。他到派出所打听了三年前的这起事故并且得知父亲原来的公司已经交由父亲的好友打理。
随后他来到父亲的公司。这是四年来第一次到父亲的公司，一切照旧，只是物是人非。现任公司总经理，也就是他父亲的朋友王叔见到明易，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递给他一份文件。文件里是明易父亲离世前做的股份移交文件和一封信。
“明易，对不起，我想了三天三夜才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不祈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希望你能开心健康的活着。
我们公司和羽城工业一起参与了F市东区的一个改造项目竞标，因为这块地对于我们的意义非常重大，所以即使我们收到了来自流氓的威胁和恐吓信，我们依然没有放弃。虽然结果我们输了，但是至少让他们多出了5倍的竞拍价。我们也算是努力了。
可是万没想到，竞标结束后的一天一群不知道身份的流氓闯入家中，把我从家里拖到楼下，把你母亲锁在家里活活的烧死了。
我看着你的母亲被活活烧死，我鄙夷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只是对于你我是愧疚的。我把公司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你王叔，我不希望你重新继承公司而牵扯进这件事，我给你留下了一套房产和一部分生活费，应该可以维持你回国后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再搅进这件事，让一切随风而逝吧。
对不起，我最亲爱的儿子！”
明易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默默的把信装好，和王叔相拥告别。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房屋钥匙和银行卡，茫然的走出了公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羽城工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