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百姓医馆只剩几位来续药的病人,宁儿正配着药,突然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男子,此人衣衫褴褛,一进屋便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宁儿忙放下手中的活,和蝶儿一起扶他起来。两人刚靠近那男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那恶臭在屋内迅速散发开去,众人都皱着眉扶住了口鼻。蝶儿有点犹豫不敢再靠近,宁儿丝毫不在意这臭味,一个人吃力地把那男人扶起让他在床上躺下。
宁儿一看,那男子脸上乌黑一片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看不清面容,但感觉五官极为深邃跟汉人有点不同,这人个子挺高的,身上着了套黄褐色长袍和裤子,不过已经破烂磨损的厉害,而且散发出异味。宁儿心想这人可能是到处流浪的贫民,宁儿不是第一次给乞丐难民诊治了,因此并不嫌弃。她碰触了下男子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又见他嘴角都是水泡,脸色黑中透着诡异的红色,想必是发烧了。宁儿又查看他的身体,发现右边的裤筒露出的脚腕异常肿大,她轻轻掀开裤筒,这才发现高烧的原因,这人的右腿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浮肿,下半肢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乌黑中夹杂着猩红和暗黄的液体,散发出阵阵恶臭,脓包已经蔓延开去,下到足部,上至大腿处,有几处腐烂的比较厉害,已隐隐可见白骨。宁儿虽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病状,但看到眼前这种惨状也不禁皱了下眉。
正想着如何救人,旁边的几位病人靠了过来,拉住宁儿的手,道:“邱神医,这人救不得,你还是让护卫把他赶出去吧。”
宁儿愣了下,这几位病人是平时相熟的,都是性格温和善良的好人,不知道为何出此言。
为首的那位病人指了指床上的男子,道:“邱神医,你看他的长相,这人是蛮人啊!”
宁儿被他这么一提醒,也发现床上的男子虽然做汉人的装扮,但五官深邃颧骨高凸,一头卷发乌黑如檀,脖颈处露出的肤色也是少见的苍白色,跟汉人显然有很大的差异。
宁儿点了点头,道:“这人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汉人。”却没有停下手中查看的动作。
几位病人继续劝道:“邱神医,这人很有可能是匈奴,匈奴多么残忍啊,我国很多人都被匈奴杀死的,你不能救他啊!”
床上的男子虽然意识有些模糊,却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听到匈奴两字,他的身子震动了下,微微睁开眼,沙哑着嗓子喊道:“我,我不是匈奴!匈奴该死!”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说得是汉语。
那几个病人一看那男人睁开了眼,都吓得躲到了一边。宁儿将手轻轻放在男子的胸部,示意他别担心。
然后安慰大家道:“他应该不是匈奴,如果是匈奴,光天化日下怎么可能走在这洛阳街上,还来顺康王府的医馆求诊?”
那几人脸上还是带着疑色,他们都听说过北方匈奴的残暴,这人分明长着像匈奴,怎么就不是匈奴了呢?邱神医心善,不要被骗了。
宁儿见大家还有疑虑,想了想,道:“顺康王府建立百姓医馆的初衷就是帮助受病痛折磨却无处医治的穷人。这人现在的惨状大家也看到了,他的右腿都快烂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他现在该是多么的难受。难道大家要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死去吗?”
众人都是在病痛中被宁儿拯救的,对男子现在的情况能感同身受,因此稍稍动了恻隐之心。
“我知道各位是担心我,但宁儿请大家放心。我先救人要紧,如果他真不是汉人,等诊治完毕,我会请赵副将过来,是不是匈奴就让赵副将来判断和处理,你们看如何?”
赵副将经常来百姓医馆走动,这几位病人认识他,知道他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大家互望了一眼,心想赵副将一定认识匈奴,如果这人真是匈奴,有赵副将在,邱神医应该不会有事。
宁儿看说服了几位病人,便让蝶儿将药交给那几位病人,并送他们出去。床上的男子感激地望了宁儿一眼。宁儿微微一笑,低头仔细查看他腿上的伤势。
检查完伤势,宁儿问道:“你腿部伤口之所有恶化是因为中了剑毒。”
那男人点了点头,问道:“这毒能解吗?”
宁儿没说什么,又问:“是你自己用绳扎住了大腿处来阻缓毒性蔓延到上半身吗?”
男子又点了点头。宁儿叹了口气,先把男人大腿处紧紧绑住的绳子松开,并用力揉搓那处已经僵死的肌肉和血管,然后让小蝶取了清水过来,帮男人清理伤口的浓液。
她走到男子足部,用干净的手帕沾了些伤口处的乌黑液体,去了里屋。过了片刻,宁儿出来道:“你中的是乌头的毒,不难解。”
男人听了大大松了口气。
宁儿取来早前配置的乌头毒的解药,亲自喂男子服下,柔声道:“好在毒性没有扩散到脏腑处,连服这药丸三次并能基本除干净你体内乌头的毒。但是......”
宁儿为难地望着男人道:“你这小腿部中了剑毒已腐烂至骨头,小腿的伤口要痊愈非常困难。最糟糕的是,你扎住了大腿虽然阻缓了毒性的扩散,但也因此造成了右腿处血液循环的停滞,导致小腿部的筋脉受损......”
男子焦急地问道:“那还有得治吗?”
宁儿点点头:“治是能治,不过这小腿部已经坏死,为了避免继续烂下去,看来只能...”
男子紧张地望着宁儿,宁儿慢慢吐出后面的话语:“看来只能截去这坏死的小腿了。”
男子听到这里,猛地抓住宁儿的胳膊,他用力很大,宁儿吃疼却没有挣脱,倒是小蝶害怕地跑到宁儿旁边,想要帮宁儿从男子身边扯离。宁儿让小蝶别担心,她默默地望着男人,脸上没有惧色。
男人大声道:“不,不能截我的腿!”
宁儿安慰道:“虽然这截肢术还没广为流传,但医书上已有记载成功的先例。医馆里也有麻沸散,不会很痛的。”
“不,我不怕痛,但,但我不能没有小腿,我不能成为废人!这腿,这腿不能截!”男人边说边激烈地喘息着。他本来就发烧,又中了毒,吃力地说完这番话,男人已经陷入半昏迷,但仍旧不断呻吟着:“不能截,不能截......”
宁儿让小蝶去熬退烧的药喂男人喝下。她看着床上的男人,这腿部的伤势不能拖延下去,但病人如此反对截肢,自己也不能贸然进行。而且,虽然对医书上所记载的截肢术已然烂熟于胸,医馆里也备有麻沸散,特制的刀片,缝合的鱼肠线,止血药等,截肢也能请府里的侍卫协助,但毕竟从没亲自实施过,截肢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宁儿心里也没底。
宁儿看着男人伤处触目惊心的脓包和腐烂发黑的肉块,心里很沉重,如果不通过截肢,这么重的伤势怎么复原?如果没办法阻止肌体继续腐烂,即便解了毒也会致命。但是最棘手的不是这腐肉和脓包,而是底下因为血管阻滞而受损的腿部筋脉。即便去除了腐肉,止住了溃烂蔓延开去,这受损的筋脉如果无法复原,这小腿还是废掉了。宁儿非常为难,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