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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白露的假期很短,而且被韩夏至使唤得“忙不着地”,所以,每天只是和我在网上道声“晚安”。
曾经看过这么一段话:不是晚安两个字特别甜蜜和特别重要,而是重要在说的那个人是谁,往往最想听的不是那句话有多动听,而是说的那个人有多真诚。
我知道韩白露是真诚的,可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多想他能陪在我身边,不用安慰,不需要语言,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我需要的不是真诚,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存在在我的视线中。
远远地能望他一眼,胜过无数个“晚安”。
过完年没两天他就去单位值班了。他问我是否一起回市区。我借口要在家多陪父母没有同回,但是在他走的第二天我就自己坐火车回来了。
我走的那天,父母出奇地安静而没有因为琐事争吵。
我妈还给我带了“干粮”,弄得一火车厢都是我的葱花饼味儿。我爸把我送到火车站,闷声不吭,一只接一只地吸烟。我给自己留了点零钱,剩下的都塞到我爸那粗糙的大手里,“别吵了,好好过日子。等着闺女有出息了让你们享清福。”
他依然说不出什么话,可能是旱烟呛得,声音有点哽咽,“去吧,去吧。”
四合院的地上和墙上都堆积着厚厚的雪,没有融化的痕迹,更没有人来打扫。小柳树的枝条上也挂着串串的“雪糕”,使我想到了那首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呦,西北风儿把您吹回来了啊!”院主柳元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后出现了,“怎么着?跟韩白露的甜蜜假期就这么结束啦?”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完美!”兰花指拉开,我学了当下最流行的一个姿势,“perfect!你前女友还很热情周到地亲自下厨请我吃了顿晚宴呢!”
听我说到韩夏至,他立刻收敛不少。这就是他的死穴,屡试不爽。
“好了好了,不和你这丫头一般见识。哥去吃火锅了,我那八折优惠券今儿最后一天了。”说完他往屋里走,想去换衣服,“你怎么还杵在那儿装鸡毛掸子啊!不去啊?”
我笑了笑,刚要提雪地上的行李,我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我以为又是外地号码的诈骗电话,拒接了两次,可那铃声又固执地响起来,不接不罢休的样子。
“请问你是阚晓薇的亲属吗?我们是第六女子监狱的,请你立刻来一趟……”
柳元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还愣在雪地里,大脑不知道是缺氧还是运转不动了。自始至终,我就跟不在一个信号频率上的一样,说什么也接受不了。除了手颤抖得厉害,心颤抖得厉害外,我就像被抛弃在黑暗宇宙中的一个孤立的个体,与世隔绝。我真的希望刚才是个诈骗电话,哪怕我的钱都被骗掉也无所谓。
我哆哆嗦嗦地和柳元说:“我妹妹,我妹妹在监狱自杀,现在在医院……生死未卜……”
柳元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拉着我就走。
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目视着前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柳元的车开得飞快,光黄灯就闯了不下十个。
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如果你有事怎么办?都怪我,如果我不是先和韩白露回老家而是先去异地看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去自杀。如果你有什么不测,那我也不活了。我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我祈祷着妹妹能够平安,哪怕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也好。
柳元的车从早晨开到夜晚,一刻都没停歇。直到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他仍给我一袋饼干一瓶水,“先垫吧垫吧,就快到了,你也别太着急了。我一个同学在那个城市当警察,联系好了,一会儿带咱们过去。”
“谢谢!”我回答得虚弱无力。我好累,每天假装快乐来伪装自己感到好累。
他叹了口气,我记得这是第二次他在我面前叹气,第一次叹气也是因为我提起我妹妹。我说我这么努力赚钱是为了我妹妹。当时我没有告诉他我妹妹的情况。只跟他说“知道我的目的就好,至于原因,不问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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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的同学在高速的路口等我们,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医院。这家医院规模不大,深夜的缘故,车辆行人少之又少。
值得庆幸的是妹妹自杀被发现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主治医生和监狱的女警在楼道与我们碰头,说:“现在病人情绪极其不稳定,家属一定要耐心地做工作,让她配合治疗。否则会有感染的可能性。”
我对柳元说:“把你白天开车戴的墨镜给我拿来,一会你搀扶着我进去,看我眼色行事,不要随便说话。”
“你戴着墨镜我怎么看你眼色啊?”他想逗我开心,但看见我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收敛下来。使劲搀着我进了妹妹的病房。
“晓薇,晓薇。”我一边喊,一边用柳元没搀扶的手往她的方向摸。
妹妹从小就营养不良,二年级时还不足五十斤。我的零用钱经常攒下来给她买火腿肠吃。每次她把红色的火腿肠皮儿剥下来,总是先让我吃第一口。现在,她都快二十岁了,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透出鲜红的血。另一个瘦的跟竹竿儿似的胳膊上挂着点滴,在她跟两个女狱警挣扎的时候输液管都已经开始回血了。
“姐姐,姐姐!”妹妹看见我更激动了,她大声和我哭诉着:“姐姐,我不想活了。”看见我的无动于衷的样子和一成不变的姿势,她又问,“姐姐,你怎么了?怎么戴着墨镜?你的眼睛?”
“晓薇,对不起,姐姐以后不能照顾你了。姐姐的眼睛啊,在做近视眼手术的时候——失败了,医生说少则几年,多则一辈子——失明啦!”
我曾幻想着和妹妹见面的场景不是抱头痛哭就是声泪俱下,我们会像相吸的磁石紧紧地抓住彼此不让别人拉开。万万没想到我要像个演员一样,不仅要压抑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还要胡编乱纂些欺骗的话语。
妹妹愣住了,我也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珠子在墨镜后面转来转去,保持着直视和呆滞的状态和姿势。
旁边的柳元搀扶着我,就像搀着他奶奶,看见我这么糊弄我妹妹,他把我胳膊掐的更使劲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办啊,你还那么年轻!”妹妹又哭了,这次的眼泪估计是为我流的。
我也很心疼她,她哭,其实我的心里更不好受。但是我都已经装成这样了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啊。
“晓薇你别担心,还有一年你就可以自由了,姐姐就等你照顾了。”
“姐姐我担心你啊!你现在这么不方便该怎么办啊?你怎么工作,怎么生活啊?一年还有那么长时间,我真该死,让你这么受罪……”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但是已经不用狱警很费力地控制了。
“工作上领导很照顾我,生活上是……是……男朋友,男朋友照顾我。”我拉了拉柳元。
柳元也算是个有表演天赋的人,他立刻说:“是呀,妹妹,你姐有我照顾呢,你先安心养身体,以后咱们一起照顾她。”
“你柳元哥哥虽然是个城管儿,没啥大本事,爱扯皮、爱磨叽,但是对姐挺好的,等你出狱了,你要替柳元哥哥分担一下,多陪陪姐姐,好不好?”
“姐,你放心,等我出来,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我的心终于舒缓了一些。谢天谢地之前在和妹妹的通信里我没有和她说我和韩白露的事。否则我这一个谎话得需要多少个谎话去圆啊。
柳元也真把自己当盘“主菜”,妹妹长妹妹短地叫,哄她开心。
狱警已经几次催促,要求我们尽快结束探视时间了。
在我临出来时,妹妹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轻声说:“姐,菜刀死了。”
我一怔,这大概就是她用笔芯划向自己手臂动脉的真正原因吧。
“那就开始新生活吧!姐姐已经给你攒了足够的钱去开你梦想的甜品店了。”
探视结束,我对柳元说:“谢谢你,同时,对不起!”
“谢谢到是应该的,对不起什么?”他疑惑望着我,“把我当成男朋友高攀我了?”
我瞪了他一眼,心情不好,懒得和他多废话,“对不起,你的八折优惠券作废了!”
曾经,韩立夏说,柳元离开她是因为我。那次“给母鸡粘蛋”的事件就是因为柳元和她提出分手,而分手的理由是柳元爱上了阚晓今。